第1章 我们这边通常喊爹地
一九八八年。
内陆南城的万家灯火早己沉寂入夜,寥寥无几。
红港的维利亚湾却依旧霓虹升天,碎金流火。
羁押所中的黑户们都向往这颗“香江明珠”的纸醉金迷,却无人有福目睹这番醉人盛相。
“两周前诱我上床,现在跑来跟我说你怀了,陆生女,耍我当水鱼(冤大头)?”
男人说着夹生普通话,偏头点烟。
打火机盖发出一声钢响,火光跃起,映出冷峻缱绻的眉眼。
黎璎粗黑的辫子搭在肩上,因多日不见阳光,脸色惨白。
双手抓着栅栏,声音不大却理首气壮,“我没勾引,你是强……”
男人眼皮一抬。
黎璎心头咯噔,把后面那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小声嗫嚅道:“反正我是你的人了,万一真有了,你得对我负责。”
靳司丞甩掉火苗,烟卷咬在唇间,不屑一勾,“这里是红港,雏女才几多钱,不值得我为一张膜负责。”
“你!”
黎璎脑袋里轰一下。
在内陆,正经人可不会把这种话说得这么首接敞亮。
涉及男女隐私方面,约定俗成都用隐晦字眼。
我「那个」来了。
他们在婚前就「那个」了。
她偷食禁果,有了就只能去「那个」。
“那个”两字,包罗万象,全靠意会,大家说起来心照不宣,又不失体面。
可从他嘴里,那晚发生的事跟他打了个喷嚏一样不值一提,黎璎羞耻难当,脸瞬间臊得发烫。
站在不远处的水警,眼神见怪不怪,充满了对内陆妹的鄙视。
后背如芒在刺,是来自同为黑户们的腥膻目光。
耻辱和难堪从骨头缝里溢出,脚趾头蜷紧抠地。
“事情发生在我们南城,女人要是婚前就没了清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破鞋,将来丈夫嫌弃,娘家人也抬不起头,我要脸,活不了。”
八十年代,内陆南城风气保守。
女生穿个短裙黑丝都会成为大家口中非议的坏女人。
若谁要是恬不知耻,真跟男人发生了“不干不净”的事,不管愿不愿意,十有八九家里都得逼着把婚结了,才好堵住邻里邻外的悠悠众口。
可这话放在思想开放的红港,对港男毫无威慑。
“你要生要死关我咩事吖?”
“你家人打的何种算计,真要脸,就不需要我再重复一次,这事要放在红港吃官司,定让你全家进大狱。”
黎璎眼神闪躲,知道不是吓她。
靳司丞,红港知名大状(律师)。
两周前在南城,作为远房亲家代表出现在她爷爷葬礼上。
男人浓颜俊相,西装革履,在一群蓝黑粗布素衣的吊唁者中,缓步而来,身姿宛如一棵遗世独立的苍松。
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常年浸淫在权势中的矜贵疏离,惹得没见过大世面的亲戚街坊们交头接耳。
只听说这人是律师。
受港剧影响,谁都知道他们在法庭前黑袍假发,雄辩滔滔。
脱下黑袍,谁不是香槟美女,豪宅名车。
正因为靳司丞这层光环,闪瞎了她大伯和大伯母的狗眼。
葬礼当晚,他们买通宾馆服务员,处心积虑给男人下药,把她送进房间,妄图狠狠讹人一笔,重振玉器厂。
结果,靳司丞完事,在保镖帮助下轻松脱身,她却白白丢了清白。
“贞洁”二字是区分“好人家姑娘”的标准,是那个年代大多数女性身上的枷锁。
她被弄脏了被毁了,难道不能讨个公道?
可现实容不得她矫情,妥协速度如同滑跪,“你要不娶我,至少帮我在红港安顿下来。”
靳司丞讥讽道:“怎么?当我血袋还想持续吸血。”
“我不是那个意思。”
“后生女,我念你沾亲带故,给你十五万,拿钱回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十,十五万?”
黎璎圆睁的眼睛眨巴两下,心里默数这后面跟着多少个零来着?
南城的平均工资每月也不过一百左右。
乖乖,十五万。
别说对她这个二十出头的丫头是个天文数字,就是很多普通职工,这辈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妥妥的大万元户。
黎璎喉咙一滚,说不心动是假的,内心天人交战,矛盾挣扎。
可就算要了这笔钱,她也没命花。
回南城只有两条路等着她:要么蹲大狱,要么被灭口!
她不想白白坐牢,更不想死。
把她黎家拖入深渊的的罪魁祸首还没得到应有报应,她要死也死不瞑目。
靳司丞见她傻眼,以为交易达成,长腿一迈要走。
黎璎慌了,脱口而出,“小叔叔!”
锃亮的皮鞋在灰暗水泥地上一顿,扬起薄尘。
靳司丞转过头,微挑起一双桃花眼,哂笑道:“我们这边通常喊爹地。”
sugar daddy。
当她傍大款的。
“我们真是叔侄关系。”
“我爸爸在美国那个堂兄和你大姐是夫妻,你来参加的葬礼就是我爷爷的。”
改打姻亲牌。
岂料靳司丞油盐不进,“女仔,红港不适合你,聪明人识趣,见好就收。”
黎璎一咬牙,豁出去了。
“你们这边的《七周刊》是喜欢「叔侄不伦」这种标题呢,还是「靳律师欺辱陆妹」?你猜,能上封面新闻吗?”
来港路上,船员丢了几本杂志给他们打发时间。
其中《七周刊》因夺人眼球的大标题,和大尺度挖掘名人隐私的劲爆内容,备受欢迎。
她话音刚落,水警第一个睇来瞳孔地震的表情。
黎璎要是红港人,就不会误解他的惊讶不是来自于她说的内容,而是她狗胆包天的胆量。
果然,那个颀长身影立于门下,停步,缓缓回头。
靳司丞一只臂膀搭着西装外套,白衬衣领口散开,领结垂挂在脖子两边,看样子像刚参加完什么宴会才来。
散漫倦意的随性,如细沙般从他身上逐渐流失,双眸危险一敛,“威胁我?”
“反正你要不帮我,你…你也别想好过!”黎璎一对琉璃珠瞪得单纯清澈。
稚气的话逗笑了靳司丞,眼底却凛冽如冰,凝固起周遭空气。
“在这里,别说我睡了个无血缘的亲戚,就是我真的倒反天罡,你睇一下哪家报社杂志够胆报?分分钟让他歇业大吉。”
“你要是帮我留下来,那晚的事我…我们就一笔勾销。”
用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做交换,黎璎觉得她足够退让。
“抱歉,我不接受任何勒索。”
说完,靳司丞手里的烟一弹,烟头打在栅栏上,火星西溅,烫了黎璎的手。
她嗖地一缩,“小叔叔,求你了!”
“小叔叔!”
靳司丞大步流星离开,步伐迈得决绝。
水警跟在身后,不断欠身道歉,“对唔住呀,靳生,呢个女仔没身份证明,只有你名片,还说怀了你BB,我们唔敢大意,才劳烦你跑一趟。”
靳司丞扬了扬手,“确保她在第一批返程名单上。”
“yes 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