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璎一个人留在房里,没有其他眼睛盯着,她倒是偷得一份自在。
从进门后就紧绷的身体慢慢松缓下来。
只有他们两人用餐的独处空间,壁灯嵌在深色墙板上,投下昏暖光晕。
方桌铺着银白桌布,中间几朵粉色洋桔梗开得新鲜烂漫。
厚重的酒红色天鹅绒窗帘垂落至地,用金边束绳挽起,外面的璀璨灯火反射进玻璃,吸引黎璎走到落地窗边。
她手抓在金属栏杆上居高临下万家灯火。
高楼层叠林立,连黑夜都是五彩斑斓的,把远处的维利亚湾烘托得流光溢彩。
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视角俯瞰红港。
深吸一口气,差点被眼前景象美哭。
看得太过投入,连有人走进来都没注意到。
楼下车流如梭,纵向视线拉长空间感,一下感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往后退了两步,冷不防撞上一堵墙。
黎璎回头,和靳司丞西目交接。
窗外的广大天幕混着一片灯海,仿佛都被吸纳进那双沉如墨砚的瞳眸中。
黎璎心尖竟颤了一下,“小叔叔,我没听见你进来。”
靳司丞保持着这段咫尺距离,嗓音低沉好听,“恐高?”
他今天同样西装熨贴,姿容隽秀。
黎璎不自觉屏住呼吸,“以前经常和爷爷去爬山,老家的凤鸣山比这里高多了,不觉有什么,但楼房这么高,看下去很没安全感。”
听见靳司丞轻笑,没有嘲弄的意思。
“喜欢吗?”他突然这么问。
“嗯,红港夜景好漂亮。”
“我是问这件旗袍。”
黎璎这才察觉他端详的目光,脸颊瞬间发烫。
紧身的衣服把她身材勾勒得曲线婀娜,感觉自己在靳司丞面前藏无可藏。
不自在地微垂下头,“裙子挺好看的,只是穿我这里浪费了。”
她不敢说喜欢,是觉得暴殄天物。
她生活的环境和圈子,怕是百八十年都穿不上这么正式靓丽的裙子。
靳司丞却说:“适合你。”
今天的态度令人揣摩,没有讥讽嘲笑,也没有绷着脸,难得对她和颜悦色,黎璎心里反而不安起来。
“小叔叔,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靳司丞让她先入座。
两人刚坐定,服务员进来拿菜单给他们。
黎璎第一次见有牛皮封套的菜单,跟新华书店的精装书一样精致。
翻开内页,捏着页脚的指尖一紧,全是英文。
她装作没事地不停往后翻,试图能找到自己能看懂的东西。
“小姐,这页是酒单,您是想先点酒吗?我们有83年的玛歌。”服务员笑着推荐。
靳司丞自然而然地把话接过去,“给我来杯XO,她不喝酒,给她鲜榨果汁。”
有过上次醉酒体验,黎璎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附和点头,“嗯,果汁就好。”
靳司丞从菜单上随意抬眼看她,“吃牛扒可以吗?”
“可以。”
有人替她做主,黎璎如临大赦。
服务员拿笔在点菜单上写字,“请问几分熟?”
黎璎想都没想,“全熟。”
服务员愣了一下,“小姐,全熟的牛扒又老又硬,没法吃的。”
真懂吃西餐的人都不可能说出要全熟牛扒的话。
黎璎的尴尬显而易见。
“她不喜见红,牛扒给她上七分,前菜要冻火腿芝士盘。”靳司丞再度轻松掌控场面,合上菜单还给服务员,“我要五分熟。”
“好,请二位稍等。”
黎璎双手规矩的放回膝盖上,挺背坐首。
她不知道能和靳司丞聊什么,点餐员走后,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靳司丞双腿交叠,后倚靠背,十指交叉,淡定如常的看着她,似聊天却难掩上位者的漫不经心,“看你适应得不错。”
她来红港己过半月,如果靳司丞的意思是还没饿死的话,那她是算不错的。
黎璎点头:“还行吧。”
“对红港什么印象?”
黎璎有点搞不清楚靳司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真的就想听她聊天寒暄?
她想了想,那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出乎意料的繁华,但又好忙,好乱,好贵。”
她上半身微微前倾,怕门口服务员听见,小声道:“刚才菜单上有个汤的图片,下面标价80,在南城赶上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了,换我们谁疯了喝这一碗汤,剩下29天全喝西北风。”
抱怨的话匣子打开,她就顺理成章地讲下去。
“还有,你们红港人走路怎么这么快呀?每个人都有天大的急事一样,出出进进火急火燎,连驻足欣赏一朵花的时间都没有。”
“巴士开得比摩托都快,有一次师傅急转弯,要不是我拉得稳,差点被甩玻璃上。”
“房子又小又挤,还死贵。”
……
抱怨了小五分钟,没注意到靳司丞脸上玩味的笑。
他对她的感受一点都不惊讶。
“很正常,你和别人看重的角度不一样。”
黎璎不解:“怎么个不一样?”
“红港这地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早早和世界经济接轨,一个月的经济指标就赶超内陆一个省一年的总经济效益。谁都知道这里遍地黄金,你不跑快点,残羹都没资格抢。”
“说白了,利益是大多人的生活驱动力,所以他们能忍受住劏房、吃泡面、踩着凌晨的始发车去上班,只为等有朝一日咸鱼翻身。”
靳司丞适当的顿了顿,语重心长道:
“这里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并不适合所有人。”
黎璎放在膝上的两只手蜷了起来,最后这句明显话中有话,她开门见山地说:“小叔叔,你什么意思,不妨明讲。”
靳司丞倒不着急,抬手打了个响指。
门外立马有人进来,白手套,单手高举一个盘子,放到黎璎面前,又默默退出房间。
靳司丞示意黎璎自己看看。
她揭开盖上面的银色钟型罩,里面躺着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二十万。
比当初在羁押所他说的又多了五万。
黎璎刚才见识红港夜景的兴奋劲一寸寸淡下去,凉意一点点爬上眼底。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吃饭吗?”
靳司丞换了条腿交叠,无可挑剔的五官在灯光下凝结出不近人情的样子,是谈判的姿态。
“我希望这是你的践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