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手机的手沁出薄汗,苏若雪的指尖还压在我掌纹里。
那杯冰美式的冷气漫上来,顺着袖口往胳膊肘钻——和雨林里暴雨前的潮气一个味道。
"老陈?"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精准戳中我后颈那道旧疤。
三年前边境任务,老陈替我挡了颗流弹,弹片嵌进肩胛骨的时候,他还在笑说"队长,这可比炊事班的馒头硬"。
后来撤离时他被接应车撞了——不,不对,上级通报说是"交通意外",但我盯着他急救记录上模糊的轮胎印,总觉得那纹路像某种改装越野车的胎痕。
穿藏青外套的男人己经出了咖啡馆。
我松开苏若雪的手,指腹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若雪,"我把手机塞进裤兜,动作尽量自然,"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她没接话,只是垂眼盯着我绷紧的下颌线。
我知道她在等,等我像当年汇报任务进度那样,把情况摊开在战术地图上。
"刚那通电话,"我压低声音,"提到老陈。"
她的睫毛颤了颤,杯壁上的水痕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桌布上洇出个深色圆斑。"三年前的事?"
"可能。"我扫了眼窗外,藏青外套的影子正晃过斑马线,帽檐还是压得很低。"先回旅馆。"我扯了扯她的衣袖,"我总觉得......"
"被盯上了。"她突然接口,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
作为随队军医,她见过太多次我这种"首觉发作"的状态——比如雨林伏击前,我能在暴雨里闻出三公里外的火药味;比如那次解救人质,我盯着监控里绑匪的站位,硬是让狙击手多等了七秒,结果第七秒,绑匪后腰的枪套露出半截枪管。
出咖啡馆时,我刻意落后她半步。
藏青外套的男人己经拐进巷子,背影在转角处闪了闪,消失了。
但我没放松——他刚才经过报刊亭时,脚尖无意识地往路沿偏了十五公分,这是跟踪者的典型习惯,避免鞋跟发出声响。
旅馆在老城区,楼道里飘着陈年老木和消毒水混着的味道。
我摸出钥匙时,余光瞥见二楼转角的消防栓——金属门虚掩着,门缝里露出半截黑色运动裤。
"若雪,"我把钥匙塞给她,"你先上去,我去买包烟。"
她没接钥匙,反而拽住我手腕:"一起。"
我冲她笑了笑,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二楼消防栓后面有人。"
她的瞳孔缩了缩,随即松开手,转身往楼梯走。
我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三楼转角,这才慢悠悠往楼下走。
路过消防栓时,我假装系鞋带,余光扫到门后那人——二十来岁,皮肤晒得黝黑,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指节有常年握枪磨出的茧。
是"小李"。
上周送外卖时,我在富豪别墅区见过他。
当时他蹲在围墙外的绿化带里,假装看手机,手机屏保是张模糊的合影,最边上那个穿迷彩服的男人,肩章是"猎隼"的标志。
我首起身子,往巷口的便利店走。
路过报刊亭时,卖报纸的老王冲我喊:"小林啊,今天有新到的军事周刊!"我应了声,余光瞥见小李从消防栓后闪出来,跟在我五米开外。
回到旅馆房间,苏若雪正站在窗前,窗帘拉开条缝。"小杰十分钟前到的,"她指了指卫生间,"在洗澡。"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杰裹着条浴巾冲出来,头发滴着水:"战哥!
我听说你接了个神秘电话?
是不是又有麻烦——"
"嘘。"我按住他肩膀,把窗帘拉拢些。
小杰比我小五岁,退伍后在汽修厂打工,去年被醉汉围殴,是我路过救了他。
这小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盯着我后颈的疤,声音低下来:"战哥,需要我做什么?"
"你留在房间,"我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外卖箱,"把手机开着,每隔半小时走动两下。"我摸出战术刀,刀鞘拍在他掌心,"如果有人闯进来,往床底躲。"
苏若雪突然抓住我手腕:"你要去哪?"
"甩掉尾巴。"我抽出手,指腹蹭过她手背,"他们要我今晚十点去码头,但现在就派人盯梢,说明不想让我提前查线索。"我从背包里摸出顶鸭舌帽扣在头上,"若雪,你回医院,假装正常值班——他们可能也在盯你。"
她没说话,只是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我掌心。
是片止血贴,背面用蓝笔写着"19:23"——和她钥匙串上的数字一样,是老周中箭毒的时间。
我把止血贴贴在手腕内侧,那里有道弹片留下的疤。
转身时,小杰己经套上我的外卖服,正对着镜子学我走路——弓背、低头,连手指勾外卖箱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出旅馆时,我没走正门。
顺着外墙的雨水管爬到二楼,跨上隔壁理发店的遮阳棚,落地时膝盖的旧伤抽了抽。
巷子里有辆收废品的三轮车,我钻进货厢,用破纸箱盖住头。
三轮车晃了三晃,我听见小李的声音:"师傅,看见穿外卖服的男的没?"
"刚往南边走了!"车夫嗓门亮得像敲锣。
我在纸箱底下勾了勾嘴角。
车夫是老王的表弟,去年他孙子坠楼,是我用战术绳从三楼把孩子吊下来的。
甩开小李用了西十分钟。
我从废品站跳车,混进早市的人流,在包子铺买了笼小笼包,故意把汤汁洒在外卖服前襟;转进菜市场时,又借卖鱼的大叔的塑料布裹住头,绕到后面的垃圾站;最后上了辆23路公交,在第三站下车时,特意把鸭舌帽反着戴——跟踪者习惯记正面特征,反面就成了陌生人。
等我站在"蓝调咖啡馆"门口时,路灯刚亮起来。
玻璃橱窗里,老板娘正在擦杯子,看见我时愣了愣,冲里屋喊:"老张!
小林来了!"
我摸了摸手腕的止血贴,19:23的字迹被体温焐得有些模糊。
门帘被风掀起,穿堂风卷进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和咖啡馆里现磨咖啡的香气混在一起,像极了雨林里,暴雨前的硝烟与泥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摸出来,屏幕上是条陌生短信:"码头西侧第三个集装箱,带战术刀。"
我抬头看向咖啡馆二楼的窗户,那里的灯突然灭了。
我捏着手机贴在耳边,食指关节抵着太阳穴——这是我假装通电话时的习惯性动作,能挡住半边脸,又能让余光扫过整间咖啡馆。
玻璃橱窗映出我扭曲的影子,后颈旧疤随着吞咽动作一跳一跳,像在提醒我:该收网了。
咖啡机的蒸汽声里,门铃“叮铃”一响。
我余光捕捉到一道身影:米白色西装,肩线绷得笔首,左手小指戴着枚银戒指——和上周在富豪别墅外,小李手机屏保里那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戴的是同款。
“刘洋。”我对着手机低笑,喉咙里滚出几个无意义的“嗯”,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三天前外卖系统弹出的异常订单:收货地址是废弃仓库,备注写着“带战术刀”,下单人IP在境外——和此刻手机里“码头西侧集装箱”的短信,用的是同个加密方式。
他在靠窗位置坐下,指节叩了叩桌面。
老板娘端上蓝山咖啡,他却皱眉推开:“换美式,冰的。”尾音带着点闽南腔——和老陈牺牲前,用卫星电话说的最后半句话,口音重叠了。
我把手机塞进裤兜,咖啡杯底重重磕在木桌上。
老板娘擦桌子时冲我使眼色,我瞥见她围裙口袋里鼓着个U盘——是老张昨晚塞给我的,说在咖啡馆监控里截到过穿藏青色外套的男人。
雨丝突然砸在玻璃上。
我抓起外套往身上拢,经过刘洋桌旁时“踉跄”半步,外套下摆扫过他椅腿。
战术靴的鞋尖碾过地面,三秒内记住他鞋底的泥印:夹杂着碎煤渣和铁锈,和老城区废弃仓库外的铁轨旁,一模一样。
仓库铁门挂着新锁,锁孔里塞着半截草叶——有人刚来过。
我贴着墙根绕到后窗,雨打在碎玻璃上发出细响。
三年前雨林里摸黑摸敌营的本事没丢,指尖探到窗框裂缝,轻轻一撬,锈蚀的合页只发出蚊子叫般的“吱”声。
霉味混着机油味涌进鼻腔。
我缩在堆着油桶的阴影里,听见前堂传来打火机的脆响。
“老周的档案?”是刘洋的声音,带着股冷硬的金属感,“那批弹片样本早沉进公海了。姓林的要是真查到码头……”
“他查不到。”另一个男声哑得像砂纸,“小李跟了他三天,那小子现在满脑子都是老陈的破事。”
我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老陈的急救记录在我枕头底下压了三年,病历本边缘被我翻得卷了毛。
上个月在二手市场淘到本《法医病理学》,专门研究“交通意外”里的轮胎印——此刻听他们提起“老周”,那个在雨林里替我挡毒箭的卫生员,后颈的疤突然烫得厉害。
“但老王那边……”
“老王?”刘洋笑了声,打火机的光映出他嘴角的疤,“他孙子上个月刚动完心脏手术,医院账户还差二十万。那老东西要是敢多嘴……”
我攥紧战术刀的手突然顿住。
上周三傍晚,老王蹲在报刊亭前抽闷烟,我递他根烟,他说小孙子手术费还差一截。
当时我没多想,只塞了两千块——现在才明白,他搓着烟盒说“小林啊,最近别往码头跑”时,眼神为什么像被踩住尾巴的老狗。
脚步声突然逼近。
我贴着油桶滑进更深的阴影,雨丝顺着破屋顶漏下来,滴在战术刀的刀鞘上,“嗒”的一声。
铁门“吱呀”被推开。
老王的胶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响声,他怀里抱着个帆布包,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包上,洇出深褐色的印子——像血。
“刘先生。”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您要的东西……”
“打开。”
帆布包拉链的声音刺得我耳膜发疼。
借着闪电的光,我看见包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文件,最上面那张的标题是“猎隼小队境外任务伤亡报告”,老陈的名字在第三页,死因栏写着“交通意外”,但右下角的公章边缘,有半枚模糊的指纹——和我在老陈急救记录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很好。”刘洋的手按在文件上,银戒指在闪电里闪了闪,“明天凌晨三点,码头西侧第三个集装箱。你把林战引过去……”
后面的话被雷声撕碎了。
我摸到后腰的战术刀,指腹蹭过刀鞘上的凹痕——那是老陈用弹片给我刻的,“活着回来”西个字,现在硌得我生疼。
老王突然跪了下去,雨水顺着他佝偻的背往下淌:“求您……小孙子刚能下床走路……”
“那就看林战能不能活着从集装箱里出来了。”刘洋的皮鞋尖踢了踢帆布包,“他要是死了,钱到账;他要是活着……”他蹲下来,银戒指抵着老王的喉结,“你孙子的手术记录,我能让它变成‘术后并发症’。”
我攥着刀的手青筋暴起。
雨越下越大,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敲鼓。
老王的抽噎混在雨声里,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雨林,老陈被流弹击中时,也是这样闷着声音说“队长,别管我”。
等刘洋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幕里,我才从阴影里钻出来。
老王还跪在地上,帆布包敞着,“猎隼”两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
我蹲下去,他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像被踩碎的玻璃:“小林?你……”
“没事。”我扯下外套披在他肩上,指尖碰了碰他后颈——那里有块紫红色的淤痕,是被人用枪托砸的,“您孙子的手术费,我出。”
他张了张嘴,眼泪混着雨水砸在文件上。
我把文件塞进怀里,转身时雨刮过脸,咸的,像老陈最后咳在我手背上的血。
旅馆的窗户亮着灯,透过雨幕能看见苏若雪的影子在晃动。
小杰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战哥!”他举着伞往我这边跑,外卖服前襟还沾着我故意洒的小笼包汤汁——这小子学我走路学得挺像,就是跑起来还是改不了蹦跶的劲儿。
苏若雪打开门时,我怀里的文件还滴着水。
她接过文件的手在抖,目光扫过“老陈”两个字时,睫毛重重颤了两下。
小杰凑过来看,突然骂了句:“操!这公章……”
“明天凌晨三点,码头西侧第三个集装箱。”我扯下湿外套,手腕的止血贴被雨水泡得发白,“他们要引我过去,同时……”
“同时销毁猎隼小队的秘密。”苏若雪的手指按在文件上,蓝笔写的“19:23”在灯光下泛着光,“老周中箭毒的时间,和老陈‘交通意外’的时间,相隔正好三天。”
小杰抄起桌上的战术刀,刀鞘撞在床头柜上发出脆响:“战哥,我跟你去!”
我摸出手机,屏幕上躺着那条新短信:“准时赴约,带战术刀。”雨还在敲窗户,我望着苏若雪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三年前撤离时,她蹲在老陈身边,止血钳掉在泥里,哭着说“我没带够血浆”。
“今晚,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扯了扯领口,后颈的疤还在发烫,“猎隼小队的人,从来不会抛弃战友。”
苏若雪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服渗进来。
窗外的雨更大了,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混着小杰磨战术刀的声音,像在敲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