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停在老城区巷口时,后轮胎压过一片碎瓷片,咔嗒一声。
我摘下头盔,夜风灌进领口,后颈那道弹片疤突然发烫——这是当年在雨林里被毒贩伏击时留下的,每次触触到关键线索,它就像个警报器。
张涛把扳手塞进皮衣内袋,金属刮过拉链的声响在空巷里格外清晰:“李阿姨家在三单元二楼,窗台上摆着一盆死不了。”他喉结动了动,“上次来送米面,她攥着我手腕问‘阿五是不是又出任务了’,指甲都掐进我肉里。”
我敲了敲掉漆的红铁门,门链哗啦响了半天才开。
李阿姨的脸从门缝里挤出来,银发乱蓬蓬的,左眼还挂着没擦净的泪痕。
可当她看清是我和张涛,那只眼睛突然亮起来,像被风吹得忽闪的烛火:“小战?涛子?”
“阿姨。”我按住她要扶门框的手,掌心触到她手背的老人斑,“我们来看看您。”
门“吱呀”全开,屋里飘着一股中药味。
墙上挂着老五穿军装的照片,相框边沾着一层薄灰,却被擦出一块亮斑——应该是李阿姨每天都要摸上几遍。
张涛蹲下去替她捡地上的药瓶,我瞥见茶几上摆着半凉的粥,碗底沉着一粒没剥净的莲子。
“阿五…他有消息了?”李阿姨突然抓住我袖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我旧伤里。
她的手在抖,像一片被风卷着的枯叶,“前儿夜里我梦见他了,说‘妈,我在南边,这儿的月亮跟家里一样圆’…”
我的喉咙发紧。
三年前退伍那天,老五把军牌塞给我:“老林,要是我走丢了,你替我给咱妈送碗腊八粥。”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走丢”,是跟着队里去追那批流到边境的毒剂。
张涛从帆布袋里掏出保温桶,是早上在巷口买的豆浆油条:“阿姨您先吃点,我们就是来跟您说说话。”他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什么。
李阿姨盯着保温桶,突然笑了:“阿五小时候也这样,闯了祸就买根油条哄我。”她抹了把脸,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是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上个月有个穿黑风衣的人来找我,说能帮我找阿五。我没信…可阿五走前跟我提过一个‘黑鹰’,说那是比我们部队还狠的狠角色。”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
去年在东南亚执行任务时,情报里提过“黑鹰”这个代号,说是专门招募退伍兵的地下组织,搞的是武器和人口买卖。
当时老五替我挡了一颗流弹,血浸透了我的战术背心,他咳着血说:“老林,要是我没挺过去…查查‘黑鹰’。”
“阿姨,您还记不记得阿五说过‘黑鹰’的具体事?”我捏紧信纸,纸角硌得掌心生疼。
李阿姨摸出一张照片,是老五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勾肩搭背,背景是码头集装箱。
那男人后颈有道月牙形的疤——和监控里搬假医疗器械箱的鸭舌帽,一模一样。
“他说这是‘黑鹰’派来的接头人,叫老九。”李阿姨的手指划过照片,“阿五说他们在查一批‘特殊货物’,还说…还说要是他三天没联系我,就让我找穿军装的人。”
张涛的笔记本翻得哗啦响,笔帽被咬得变了形:“时间线对得上,老五失踪那天,正好是昌隆货运第一箱毒剂进港的日子。”他突然抬头,眼里烧着火,“老林,‘黑鹰’可能把老五扣下当人质了!”
我站起来,战术刀的刀柄隔着裤袋抵着大腿。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老五的照片上,他笑得露出虎牙——和二十岁刚进部队时一模一样。
“阿姨,我们一定把阿五带回来。”我蹲下去握住她的手,“您记不记得那个黑风衣男人长什么样?”
李阿姨摇头:“他戴了口罩,可…他手腕有块胎记,青紫色的,像一朵喇叭花。”
张涛的笔在本子上重重戳出一个洞:“昌隆货运的老板周大海,手腕就有块喇叭花胎记。”
离开时,李阿姨追着我们到楼梯口,往我兜里塞了一把晒干的野山椒:“阿五说你爱吃这个,我每年都晒。”她的声音裹着夜雾,“小战,要是看见阿五…替我摸摸他后颈的痣,小时候他总说那是妈妈给他点的记号。”
摩托车重新发动时,张涛的手机屏幕在我余光里亮着——他刚给队里的技术兵发了消息:“查周大海近三月所有通话记录,重点标‘黑鹰’关键词。”
“去老兵俱乐部。”我拧大油门,风灌进耳朵里,“老王头在边境待过十年,‘黑鹰’的事他肯定知道点。”
张涛把头盔扣紧:“那老头嘴严得很,上次问他毒贩线索,他说‘老子只跟穿军装的说话’。”
“现在我们穿的,是心里的军装。”我摸了摸兜里的野山椒,辣味仿佛己经窜上鼻尖,“老五的命,在我们手里。”
郊区的老兵俱乐部藏在一片槐树林里,铁门上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退伍不褪色”。
门灯突然亮起来,一个穿旧作训服的老头探出头,军帽压得低低的,可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我隔着二十米都认得出——是老王。
“林队长,张副队。”他摸出一串钥匙,铁链子叮当作响,“这么晚来,是为了‘黑鹰’吧?”
我和张涛对视一眼。
老王的烟锅子在黑暗里明灭,火星子落在地上,像一颗未爆的信号弹。
“三天前,有一批‘货’从公海靠岸。”他突然说,烟锅子重重磕在门框上,“货里有活人。”
我的后颈疤又开始发烫。
张涛的手己经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他从老家带来的三棱军刺。
老王眯起眼,月光照出他帽檐下的白发:“想知道更多…明晚十点,码头仓库B区。”他转身要关门,又补了句,“带好家伙,‘黑鹰’的人,比当年的毒贩狠三倍。”
铁门“哐当”合上。
张涛的手机在这时震动,屏幕亮起——是技术兵发来的照片:周大海手腕的喇叭花胎记,和李阿姨描述的分毫不差。
我捏紧车把,发动机的轰鸣撕开夜色。
风里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极了雨林里腐烂的芭蕉叶——那是危险逼近的味道。
老五的军牌在我胸口发烫,和战术刀的刀柄撞出轻响。
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他走丢。
凌晨两点,我把摩托车停在离码头两公里的废弃渔船旁。
张涛蹲在车边检查三棱军刺的刃口,金属摩擦声像根细针往耳朵里扎——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当年在雷区排爆前,他也是这么反复擦着工兵铲。
"战术手套戴了?"我摸了摸腰间的战术刀,刀鞘和裤袋磨得发烫。
后颈那道疤从出老兵俱乐部就没消停过,现在简首像被烙铁贴着,烫得我太阳穴突突跳——这不是预警,是灼烧般的疼。
"夜视仪、微型摄像头、止血包。"张涛拍拍战术背心,每个隔层都拍得砰砰响,"老王说的B区仓库,监控盲区在西北角通风管道,我数过,第三根铁架支撑柱有锈洞,能钻进去。"他突然抬头,眼里映着月光,"老林,要是真找到老五......"
"他活着。"我打断他,把军牌从领口拽出来攥紧。
老五的名字刻在金属牌上,棱角硌得掌心发疼,"上次在边境医院,他疼得说胡话都在喊'妈',这种人熬得过去。"
码头的探照灯扫过围墙时,我们贴着铁丝网溜了进去。
B区仓库的铁门挂着拇指粗的铁链,张涛的断线钳下去,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他咬着牙没吭声——这是当年在雪山潜伏时落下的毛病,再疼也不哼声。
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空荡的仓库里格外刺耳。
我借着夜视仪扫过西周,货架上堆着用油布盖着的箱子,最里侧的铁皮柜上落着灰,却有新鲜的指纹印——有人刚来过。
"老林!"张涛的低语像根针戳过来。
他蹲在货架后面,手里举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印着"猎隼小队训练记录"。
我喉头突然发紧。
翻到最后一页,老五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左手写的:"7.12 跟踪周大海到码头,他提了'特殊货物',像活人......"
货架下还散着几张照片,是老五被蒙眼押进集装箱的背影,还有张他靠墙坐着的侧拍——后颈那颗痣清晰可见,和李阿姨说的一模一样。
我捏照片的手在抖,指甲几乎要戳穿相纸。
"嗒——"
金属落地的轻响从头顶传来。
张涛的指尖快速敲了三下我的肩膀,这是当年在丛林里约定的"有动静"暗号。
我拽着他躲进货架后面,霉味混着铁锈味灌进鼻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至少三个人。
"周哥说明天转移那小子。"是个公鸭嗓,"3号仓库的监控坏了,正好把人塞进去。"
"可那小子够硬啊,"另一个声音带着笑,"审了半个月,连名字都不肯说。"
"周哥说了,留口气就行。"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压低,"上头催着要'样品',再拖下去......"
我攥紧战术刀的手青筋暴起。
张涛的膝盖抵着我后背,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像打桩机——和当年在毒贩老巢里,我们第一次执行斩首任务时一模一样。
"走了。"张涛在我耳边吐气。
我数到三十,才探出头。
三个穿黑夹克的人己经出了仓库门,脚步声消失在夜色里。
张涛的微型摄像头还亮着小红点,他晃了晃手机,屏幕里是三个人的背影,领头那个后颈有道月牙疤——和李阿姨照片里的老九分毫不差。
"3号仓库。"我摸出手机拍了张货架上的编号,"老王说的'货里有活人',就是老五。"
张涛把笔记本和照片塞进战术背心内层,动作轻得像在收殓战友的遗物:"周大海明天转移,我们得在那之前......"
"先撤。"我按住他要摸军刺的手,"打草惊蛇就找不到老五了。"
出仓库时,东边的天己经泛起鱼肚白。
张涛的摩托车发动声惊飞了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我摸了摸兜里的野山椒——李阿姨晒的,还带着太阳的暖。
"老林,"张涛突然说,"刚才那三个人说'样品'......"
我没接话。
后颈的疤还在发烫,这次不是疼,是烧得慌——像当年在雨林里,我背着老五跑了十公里,他的血透过战术背心,烫在我后背上的感觉。
"明天。"我拧大油门,风灌进喉咙里,"明天去3号仓库。"
摩托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这次,我要亲自把老五带回去,替他给李阿姨送碗腊八粥——热乎的,带着野山椒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