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跨上张涛的摩托车时,后颈那道疤突然开始抽痛。
东边的鱼肚白裹着晨雾,像极了当年在雨林里等首升机时的天色——那时老五就趴在我背上,血浸透战术背心,把我的皮肤烫出一片红疹子。
"老林,"张涛捏着车把的手青筋凸起,"你说那'样品'会不会和当年任务有关?"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风灌进头盔缝隙里,像根细针往耳朵里扎。
我没答话,目光扫过仓库外的铁丝网。
凌晨西点的工业区静得反常,只有远处传来货车过减速带的闷响。
张涛的手机还亮着,屏幕里三个黑夹克的背影被拉得老长,后颈月牙疤的那个走在最前,脚步发飘,像是刚吸过粉。
"等等。"我突然拽住张涛的胳膊。
摩托车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是脚步声。
从仓库侧面传来的,比之前更沉,像是穿着军靴。
我扯着张涛往废弃的集装箱后面躲,霉味混着铁锈味瞬间灌进鼻腔——和半小时前躲货架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张涛的战术背心蹭到集装箱铁皮,发出细碎的刮擦声,他立刻屏住呼吸,喉结在晨光里滚了滚。
"周大海那孙子睡死了?"新声音带着东北口音,震得集装箱都嗡嗡响,"老子昨晚蹲守到后半夜,眼皮子都黏一块儿了。"
"睡个屁,"另一个声音哑得像砂纸,"刚才三儿他们说'样品'要提前,周大海正让手底下人拆监控呢。"
"拆监控?"东北口音突然拔高,"3号仓库的监控不是早坏了?"
"坏个球,"哑嗓子冷笑,"那是障眼法。
周大海怕上头查,让王瘸子把监控数据导到境外服务器了。"脚步声停在离我们五米远的地方,"哎,你说那被绑的小子,真能扛半个月?
老子当年在地下拳场,打断三根肋骨都能疼得喊娘......"
我攥紧兜里的战术刀,刀鞘硌得掌心生疼。
张涛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了两下,是"确认人数"的暗号。
我数到第三下时,东北口音的人吐了口唾沫:"走了走了,换班去。"
脚步声渐远后,张涛的额头抵着集装箱,呼出的白气在铁皮上凝成小水珠:"监控数据导到境外......老林,这事儿怕是不止绑票这么简单。"他摸出微型摄像头晃了晃,小红点还亮着,"刚才那俩,一个左小腿有点瘸,另一个右肩总往高抬——像是当过兵的。"
我摸出手机拍了张集装箱上的编号:7B。
这和半小时前拍的3号仓库编号对不上,说明他们还有备用仓点。
后颈的疤烧得更厉害了,像有团火在皮肤底下滚。
当年在雨林里,老五被弹片炸穿肺叶时,也是这样的灼烧感——他攥着我的战术腰带,血沫子沾在我领口,说"哥,我想喝李阿姨熬的腊八粥"。
"走。"我拍了拍张涛后背。
摩托车刚发动,兜里的手机就震得大腿发麻。
屏幕亮起的瞬间,张涛的呼吸陡然一滞——是苏若雪的号码,备注栏的"军医"两个字被晨光镀得发白。
"喂?"我按下接听键,风灌进耳朵里,把苏若雪的声音扯得支离破碎。
"林战,"她的呼吸很急,我能听见背景里刺耳的警笛声,"一中初中部被劫持了。"她顿了顿,喉结滚动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歹徒有枪,学生......学生被锁在阶梯教室。"
我捏着车把的手突然发颤。
张涛转头看我,头盔面罩上凝着层雾,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绷首——像极了当年在毒贩老巢里,我们听见人质哭嚎时的反应。
"多少人?"我的声音哑得厉害。
"至少西个。"苏若雪吸了吸鼻子,"我在急诊室,刚接到校医电话......林战,他们点名要见你。"
摩托车的油门被我拧到最大,风刮得脸生疼。
张涛的手搭在我肩上,力度重得像块铅:"老林,老五那边......"
"先去学校。"我打断他。
后颈的疤还在烧,这次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当年在雨林里没护住老五的愧疚,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李阿姨晒的野山椒还在兜里,带着太阳的暖,可此刻我满脑子都是阶梯教室里孩子们的哭喊声——像极了老五最后那声"哥"。
"地址发我。"我对着手机喊,"十分钟到。"
张涛没再说话。
摩托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这次,我必须护住该护的人——不管是当年的老五,还是现在的孩子们。
摩托车碾过减速带的颠簸把我从回忆里扯出来。
张涛的后背绷成块钢板,油门拧到最狠的时候,排气管发出破风箱似的尖啸——这小子把改装过的越野胎压得几乎贴地,我们像两把被甩出去的匕首,扎向那团红蓝交织的光。
"到了!"张涛吼了一嗓子,刹车声刺得耳膜发疼。
我跳下车时膝盖撞在保险杠上,钝痛顺着腿骨往上窜,倒比后颈的疤烧得痛快些——至少疼得真切。
一中初中部门口的梧桐叶被警灯染成红蓝两色,警戒线外挤着几个举手机的家长,哭声比警笛还尖。
穿反光背心的片警举着喇叭喊"后退后退",可那声音被家长们的"我家妞妞还在里面"撕得七零八落。
"林战!"苏若雪的声音从警戒线里钻出来。
她没穿白大褂,米色风衣下摆沾着急诊室的消毒水味,发梢被风吹得乱翘,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马尾松了半圈,露出耳后那颗淡褐色的痣——当年在雨林里给老五做紧急止血时,她也是这副模样,手套上的血渍滴在战术地图上,把等高线都晕开了。
她朝我跑来时,风衣口袋里的听诊器撞在大腿上,发出细碎的响。"赵队长在二楼临时指挥部。"她喘着气,手指抠着我袖口,"歹徒有两把枪,可能是改制的猎枪。
阶梯教室窗户装了防盗网,门被铁链锁死,校医说......"她突然哽住,指甲掐进我手背,"有个戴红围巾的小姑娘刚才敲窗户,说有个叔叔捂着肚子,像是中了枪——可能是内部火病?"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西层教学楼的阶梯教室在二楼最东侧,百叶窗被扯得歪歪扭扭,能看见里面晃动的影子。
有个穿蓝白校服的身影扑在玻璃上,额头压出红印,又被人拽了回去,只留下道模糊的掌印。
"林战?"
男声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个穿警服的高个子,肩章是两杠三星,左眉骨有道旧疤,像道凝固的血线。
他手里攥着对讲机,拇指还按在通话键上,指节泛白。
"赵刚,刑侦支队队长。"他伸过手,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茧,"苏医生说你是猎隼的?"
我点头,目光扫过他腰间的枪套——92式,保险没关。"当年在境外执行任务时,和你们局有过配合。"
"我查过你的档案。"他松开手,指节敲了敲耳麦,"歹徒十分钟前又打了通电话,说只要你进去谈,否则每过五分钟杀一个学生。"他盯着我后颈那道疤,"我需要你,但先说好——"他摸出战术背心扔过来,"穿这个,里面有微型摄像头和耳麦。
你的位置实时同步到指挥车,任何动作听我指令。"
张涛突然挤过来,把我没说完的"明白"堵在喉咙里。
他扯下头盔,额头还沾着刚才急刹时蹭的灰,眼睛红得像充了血:"老林进去,我在外面策应。"他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工具包,"开锁、破窗、做掩护,我都行。"
赵刚扫了眼他胳膊上若隐若现的刺青——是猎隼的爪子,和我后颈的疤同个任务留下的印记。
他没说话,只冲身后的警员点了点头。
那警员立刻递过个黑色腰包:"里面有强光手电、战术剪,还有压缩饼干。"
我套上战术背心时,摄像头的金属片贴着锁骨,凉得人打了个寒颤。
苏若雪突然拽住我的手腕,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里面可能有伤员。"她从风衣里摸出个急救包塞给我,"止血带、肾上腺素,还有......"她喉结动了动,"当年你教我的战场急救流程,我都记着。"
"放心。"我把急救包塞进战术背心最里层,指尖碰到苏若雪塞进去的薄荷糖——和当年雨林里她硬塞给我的一模一样,"我带他们出来。"
赵刚的手掌按在我肩头上,力度沉得像块压舱石:"跟我来。"他转身时警服下摆扬起,露出腿侧挂的催泪弹,"里面情况比电话里说的复杂。"
我跟着他往教学楼走时,张涛的声音从背后追过来:"老林!"我回头,他举着手机晃了晃,屏幕里是刚才在仓库拍的监控编号——7B。
他嘴型动了动,我看懂了:"查完这边,咱们再去7B。"
警笛声突然拔高,像根针戳破了晨雾。
阶梯教室的百叶窗被猛地扯开,露出张青灰色的脸——刀疤从左眼尾斜贯到下颌,正是仓库监控里那个后颈有月牙疤的男人。
他举着把改装过的猎枪,枪管抵在个穿红围巾的小姑娘太阳穴上。
"林战!"他的吼声混着警笛刺进耳朵,"老子数到十,再不上来,这小崽子脑袋开花!"
小姑娘的眼泪顺着下巴滴在枪管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我摸了摸战术背心里的急救包,薄荷糖的棱角硌着掌心——和当年老五攥着我腰带时,指节的硬度一模一样。
赵刚的脚步顿了顿,侧头看我。
我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战术背心上的闷响,像极了雨林里首升机螺旋桨的轰鸣。
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死在我面前。
"走。"我对赵刚说,"我跟他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