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天文社观测台,远离城市灯火,夜风凛冽如刀。
阮天宇己经在这里守候了三天三夜,只为捕捉仙女座星系一个极其罕见的特定光变现象。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紧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线和望远镜传回的实时影像,精神高度紧绷,仿佛与冰冷的仪器融为一体。
手机在口袋里微弱地震动了一次、两次……
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显示着“夜莺”的名字和未接来电的提示。
他瞥了一眼,手指在冰冷的触摸屏上悬停了一瞬,脑中闪过苏绾月温暖的笑容和她曾说“等你忙完这个项目,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幻想)
但屏幕上捕捉到的数据流出现了一个关键的、转瞬即逝的波动!
“来了!”他低吼一声,所有的杂念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飞快地调整参数,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全神贯注地记录着这宇宙间稍纵即逝的密码。
苏绾月站在穿衣镜前,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枚许久未戴的蝴蝶发卡。
水钻镶嵌的蝶翼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像是凝固了一小片星河。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别在了发间。
镜中的女孩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鹅黄色的连衣裙像一簇怯生生的迎春花,在深秋里固执地绽放着不合时宜的温暖。
她终究没舍得穿那件厚实的羽绒服。
只套了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单薄得能透进寒风。
围巾松松地绕了一圈,露出冻得通红的耳尖。
临出门前,她又折返回来,往保温桶里添了勺桂花蜜。
——小汤圆要甜一点才好。
寒夜的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脸颊。
苏绾月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鼻尖还是很快冻得发红,像缀了颗小小的珊瑚。
她走得很快,却又很小心,双手牢牢护着怀里的保温桶。
金属提手透过毛线手套传来阵阵灼热,桶盖边缘溢出的白雾时隐时现,像她此刻飘忽不定的心思。
蝴蝶发卡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走。
窗外的寒风呼啸,仿佛也被这专注的磁场隔绝在外。
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观测室厚重的隔音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专注到忘我的背影。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屏幕幽蓝的光。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却怕惊扰了他。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保温桶放在他旁边一张堆满图纸和资料的桌子上唯一一点干净的空隙里。
“天宇……”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室外带来的寒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心疼,“我看预报说今晚特别冷……给你带了点夜宵,是你最喜欢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阮天宇猛地转过头,眉头紧锁,眼神里是尚未从数据海洋中抽离的焦灼和被打断的烦躁。
屏幕上的曲线正在发生微妙而重要的变化!
“别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喝出声,语气急促而严厉,视线立刻又粘回了屏幕。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分心!” 他甚至没有看清她带了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她瞬间僵住的表情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苏绾月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
她看着他那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对她视而不见的侧脸,看着保温桶里那特意为他煮的、还滚烫着的酒酿小汤圆
——软糯的糯米团子在琥珀色的甜汤里沉沉浮浮,像极了童年时玻璃罐里那些承载着星光的彩色纸星星。
她记得他小时候冬天最爱吃这个,暖暖甜甜的,能驱散所有寒意。
她跑了很远才买到最好的酒酿,煮的时候还特意多放了些糖,因为他总嫌不够甜。
保温桶温热的触感还留在指尖,但心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运行声和他敲击键盘的噼啪声,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刚刚还满怀热忱的心上。
她带来的温暖和心意,此刻在这个被星辰占据的空间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微不足道。
就像童年那次失约的流星雨,她满怀期待而来,最终面对的,依然是这片浩瀚宇宙投下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忽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遗忘,而是首接的、被嫌弃的打扰。
她默默地把那句“是你最喜欢的酒酿小汤圆”咽了回去。
保温桶盖子上的白气渐渐稀薄、消失。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专注得近乎冷酷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桶在幽蓝光线映照下、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小汤圆,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悄悄地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出了这间被星辰统治的、冰冷彻骨的房间。
门轻轻合上。
当阮天宇终于捕捉到完整的、完美的数据序列,激动地长舒一口气,带着巨大的成就感和疲惫感瘫坐在椅子上时,他才猛地想起刚才似乎有人来过。
他转头,看到了桌上那个孤零零的保温桶。
他疑惑地打开盖子。
里面,原本应该热气腾腾、软糯香甜的酒酿小汤圆,己经彻底冷掉了。
白色的糯米团子沉在冰冷的、变得浑浊的甜汤底部,凝结成了一团,表面失去了光泽,变得僵硬。
一丝甜腻又冰冷的气息飘散出来,再无半分暖意。
他愣住了。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桶壁,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他突然想起苏绾月刚才似乎叫了他的名字……和他那句不耐烦的“别吵!”。
窗外的寒风猛烈地拍打着观测台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电脑屏幕上,仙女座星系瑰丽而冰冷的图像依然在无声地旋转、闪耀。
而桌上这桶彻底冷掉、凝结成团的“小汤圆”,如同一个冰冷而具象的句点,无声地宣告着:
那个曾被他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夜莺”,连同她小心翼翼捧来的温暖,都在他追逐星辰的狂热中,被彻底地、不可逆转地忽视了。
那份属于“冰淇淋”的、不顾一切也要捧到她面前的炽热,终究还是败给了浩瀚宇宙带来的、永恒的冰冷和距离。
从天文台回来时,天己经黑透了。
苏绾月站在玄关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鹅黄色的裙摆沾了夜露,变得沉甸甸的;
发间的蝴蝶发卡不知何时歪斜了,水钻蝶翼缺了一角,像被流星灼伤的翅膀。
她伸手去摘,指尖却碰到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冰凉一片。
窗边的陶瓷风铃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那是庙会时阮天宇用套圈赢来的奖品,青瓷烧制的铃身上还画着拙劣的星星图案。
此刻它正发疯似的撞击着窗框,仿佛在嘲笑她徒劳的怀旧。
她走过去想关窗,却看见窗台上那枝干枯的桃枝——去年庙会上折来的,当时开得正好。
如今只剩嶙峋的枝干,零落的花瓣早化作书页里褐色的标本。
手指抚过粗糙的树皮时,突然想起阮天宇在暗房里的背影。
他专注地摆弄着显影液里的相纸,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只说:"别吵"
梳妆台的抽屉发出滞涩的声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把风铃、桃枝、太空狗玩偶和那半块小熊橡皮都放了进去。
最后是蝴蝶发卡,它落进抽屉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给某个时代盖上了棺盖。
床头手机突然亮起。
林屿深的消息静静躺在锁屏界面:
「降温了,记得加件毛衣」
窗外,风铃渐渐安静下来。
暗房里的阮天宇终于冲洗完最后一张底片。
仙女座星云的旋臂在红灯下泛着诡异的紫。
他摸出手机,锁屏上是三天前苏绾月发来的"最近还好吗",再往上,是更早那条孤零零的:"今晚有空吗?我想去看星星。"
显影液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
他想起初一那个暴雨夜,自己也是这样,任由"夜莺"的来电在口袋里震动到没电。
那时林妍正踮脚帮他调整望远镜,发梢扫过他发烫的耳尖:"看,连天气都在帮我们制造浪漫呢。"
有些错过,早在多年前就写好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