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阮天宇和苏绾月像两条短暂相交的星轨,在漫长纠缠后终于回归各自的宇宙。
没有争吵,没有道别,甚至连最后一条消息都停留在未回复的"最近还好吗"。
那些翻墙买冰淇淋的少年,那些在暴雨中失约的诺言,那些被摔碎的玻璃星星和搁置的酒酿小汤圆,都随着抽屉的关闭被尘封在记忆深处。
首到初雪落下的那天。
林屿深捧着蛋糕站在苏绾月宿舍楼下,肩头落满细碎的雪粒。
蛋糕上是她最喜欢的柠檬黄糖霜,点缀着银色的星星糖珠——就像他微信头像里那片她看了无数次的星空。
"生日快乐。"
他呼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却遮不住眼底温柔的笑意,"要许愿吗?"
苏绾月望着蛋糕上摇曳的烛光,突然想起多年前庙会的水晶耳钉。
阮天宇说等她打了耳洞就陪她戴,可最终是她自己咬着牙去了首饰店。
而现在,林屿深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她生日——他一定是翻遍了她交过的所有表格资料。
"愿望啊..."她闭上眼睛,睫毛在烛光中投下颤动的阴影。
天文台的阮天宇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抬头,正好看见一颗流星划过观测窗。
桌上手机亮起林妍的消息:"纪念日快乐~",配图是去年今天他们在天文台的合影。
他盯着照片里自己僵硬的嘴角,鬼使神差点开了和苏绾月的聊天界面。最后那条孤零零的绿色气泡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原来是幻觉。
烛光熄灭的瞬间,苏绾月睁开眼睛。
林屿深正用镊子从蛋糕上夹下一颗星星糖珠,轻轻放在她掌心:"补充一个天文知识,仙女座星系其实正在向我们银河系靠近。"
"所以?"
"所以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他低头帮她系好松开的围巾,指节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脸颊,"就像..."
"——就像三十七亿年后,两个星系终将相撞。"
苏绾月突然接话,看着掌心的糖珠在体温中渐渐融化,"不过到那时,我们早都变成星尘了。"
林屿深笑了,雪花落在他睫毛上:"那更要抓紧现在。"
在他们身后,宿舍楼下的积雪映着暖黄的路灯光。
两排脚印一深一浅地延伸向远方,很快就被新雪温柔覆盖。
而天文台的玻璃窗上,一滴夜露悄然滑落,像某个未完成的观测数据,最终蒸发在晨曦里。
初雪过后的第三个星期三,苏绾月抱着厚重的《英国浪漫主义诗歌选集》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时,冬日的阳光正斜斜地穿过彩绘玻璃,在橡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她习惯性地走向文学区最角落的那个位置——靠窗的27号桌,那里采光最好,却又足够隐蔽,是她这学期发现的秘密基地。
然而今天,27号桌上己经放着一杯饮料。
苏绾月停下脚步,玻璃杯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在木质桌面上洇出一圈深色的痕迹。
杯底压着一张浅灰色的便签纸,边缘被水汽浸得微微卷曲。
她迟疑地环顾西周,阅览区空无一人,只有书架间的尘埃在光束中静静起舞。
「第37页的济慈诗很适合今天阳光——LyS」
笔迹工整有力,最后一个字母"S"的尾巴微微上扬,像是书写者忍不住的嘴角。
苏绾月的指尖轻轻擦过那行字迹,墨水在便签纸上留下极淡的晕染。
LyS——林屿深名字的缩写,她再熟悉不过。
蜂蜜柚子茶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开来,带着柑橘特有的清甜。
她小心地捧起玻璃杯,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不烫手,却足够温暖。
杯壁上还挂着几片半透明的柚子果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被困在水晶球里的金色小鱼。
《夜莺颂》
苏婉月翻开诗集时,泛黄的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第37页的页眉处,有人用铅笔极轻地标注了日期:12.15,正是今天。
而页脚的空白处——
她的呼吸突然一滞。
一只铅笔勾勒的夜莺正栖息在诗句的间隙,翅膀微微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页间振翅飞走。
鸟喙处有一抹淡淡的茶渍,像是作画者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又像是刻意为之的点睛之笔。
夜莺的眼睛被点得格外明亮,苏绾月忍不住用指尖轻抚,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林屿深用铅笔反复描摹的结果。
"我的笔名是夜莺。"
她想起初中时阮天宇在音乐课后的大声宣告,想起那个被时光尘封的绰号。
而现在,这只栖息在济慈诗行间的夜莺,翅膀尖上沾着的却是林屿深的茶渍。
阳光悄悄移动了角度,照亮了诗行的下半部分:
「Darkling I listen; and, for many a time
I have been half in love with easeful Death...」
(我在黑暗中倾听;啊,多少次
我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
苏绾月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是济慈笔下夜莺的永恒之歌,也是她曾经在无数个被欺凌的午后,躲在图书馆角落反复默念的诗句。
林屿深怎么会知道?
她翻开诗集扉页,借阅记录卡上密密麻麻的日期中,有一个被红笔圈出来的日子:2018.11.3——正是她初二时被林妍锁在体育器材室的那天。
而借阅者签名栏里,赫然是林屿深工整的字迹。
玻璃杯上的水珠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苏婉月抬头看向窗外,常青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阴影。
远处材料学院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她突然想象林屿深坐在实验室里,用移液器量取试剂时突然想起什么,匆忙在便签上写下这句话的样子。
蜂蜜柚子茶己经不再冒热气了。
苏绾月小啜一口,甜味在舌尖蔓延开的瞬间,她发现杯底沉着几颗去籽的柚子粒——她曾经随口提过讨厌咬到籽的涩味。
阳光渐渐西斜,图书馆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
苏绾月从包里取出钢笔,在第37页的空白处轻轻画了片羽毛,正好落在夜莺张开的翅膀下方。
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中,她突然想起林屿深镜片上反射的星光,想起他织毛衣时滚落的毛线团,想起他说"恒星诞生"时微微发红的耳尖。
当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书架尽头,苏绾月合上诗集,将那张便签小心地夹进笔记本。
起身时,她注意到邻桌的借阅篮里放着本《天体物理学导论》,书签绳露出的部分,隐约可见银色的星轨图案。
蜂蜜的甜香还萦绕在唇齿间。
苏绾月轻轻摸了摸书页上的夜莺,突然很想知道,下周的星期三,27号桌上会不会出现新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