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的穹顶缓缓开启时，初夏的夜风裹着栀子花香涌入。
苏绾月坐在观测椅上，手指轻轻着《银河诗集》的书脊。
林屿深正在调试那台改装过的折射镜，白大褂袖口沾了机油，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第47页。"她小声提醒。
林屿深的手顿了顿，扳手差点从指间滑落。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立刻蒙了一层白雾。
"再等五分钟，"他的声音有些发紧，"等仙女座升到合适高度。"
苏绾月翻开诗集。
第47页的纸张比其他页更厚，质地像某种特殊的手工纸。
原本应该印着诗行的地方，却是一幅铅笔素描——天文台的穹顶下，两个并肩而坐的背影，正在仰望一片用银粉点出的星空。
画工稚嫩，却精准捕捉到了那台老式留声机的轮廓，甚至还有她发间若隐若现的蝴蝶发卡。
素描右下角标注着日期：2023.5.20。正是那天。
"你画的？"
林屿深没有回答。
他弯腰调整目镜时，后颈露出一小块未消退的红疹——上周化学实验溅到的试剂痕迹。
苏绾月曾在那天深夜的实验室里，看着他往伤口上贴小熊创可贴。
"当时..."他的声音混着齿轮转动的轻响，"想写首诗的。"
望远镜突然发出悦耳的咔嗒声。
林屿深首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苏婉月的膝盖，带起一阵微风。
他递来一个目镜，金属部件上刻着细小的字迹：WY→LyS。
"看。"
苏婉月凑近目镜。
仙女座星系的悬臂在视野中舒展开来，像一幅被星火点燃的旋涡。
那些254万年前发出的光芒，此刻正在她的视网膜上绽放。
"找到M110了吗？"林屿深的声音很近，"它的伴星系。"
苏绾月摇头，视野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
林屿深站在她身后，另一只手轻轻调整着焦距。他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带着薄荷牙膏的气息。
"这里。"
他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轨迹，"最亮的那颗星左下角..."
苏绾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在目镜的微观宇宙里，一颗流星正划过仙女座的悬臂。
"许愿了吗？"林屿深问。
星光在诗集第47页的素描上流动。苏婉月翻到背面，发现那里用针尖刻了一行小字，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清：
「当星系相撞时，我们约好做那颗不被引力撕裂的恒星」
天文台的时钟敲响十下。
林屿深的白大褂口袋里，那块陨石切片正贴着心跳的位置发烫。
天文台的铁制旋梯在冬夜里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苏绾月跟在林屿深身后，小心翼翼地踩着每一级台阶。
她的手指轻触着冰凉的扶手，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雾珠。
十二月的风从观测台敞开的穹顶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将漫天星斗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小心，最后几级有点滑。"
林屿深回头伸出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观测台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苏绾月将手搭在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手指传来的温度。
她抬头看向己经完全打开的穹顶，银河像一条缀满钻石的缎带横贯夜空，清晰得几乎不真实。
"今天的大气条件很好，象限仪座的辐射点刚好在北斗七星附近。"
林屿深指向北方的天空，他的眼镜镜片反射着星光，像两片小小的星空。
观测台中央，那台反射望远镜旁摆着一个与周围高科技设备格格不入的老物件——一台黄铜喇叭的老式留声机。
苏绾月惊讶地走近，借着星光看清了机身上"Victor Talking Mae pany 1913"的字样。
"这是..."
"我祖父的收藏。"
林屿深轻轻抚过留声机黄铜喇叭上的花纹，那里有几道细微的划痕，"花了三个月才修好发条装置和拾音臂。"
苏绾月注意到留声机旁放着一张黑胶唱片，封套上印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她伸手触碰唱片表面，感受到细微的纹路。
"为什么要带留声机来看流星雨？"她好奇地问。
林屿深的耳尖在星光下微微泛红，他低头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我查过资料，象限仪座流星雨高峰期大约每小时有120颗流星。如果计算正确的话..."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就在这一刻，第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
那是一道银白色的光痕，从仙后座一首延伸到地平线附近，明亮得足以在地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几乎与此同时，林屿深迅速放下手中的星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留声机前，小心地将唱针放在旋转起来的黑胶唱片上。
随着一阵细微的沙沙声，《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激昂的琶音骤然响起，在空旷的观测台内回荡。
"完美！"林屿深小声欢呼，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还是慢了0.8秒。"
苏绾月忍不住笑出声，她从未见过林屿深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音乐与星空的组合让她感到一种奇妙的和谐，仿佛那些跳跃的音符正是为此刻的流星而谱写。
"时间算错了。"
林屿深懊恼地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的星光随着他的动作闪烁。
"本来该在英仙座流星雨时放给你的...那时候准备的其实是《小星星变奏曲》的初版录音。"
苏绾月走到他身边，仰头看向浩瀚的星空。
越来越多的流星开始划过天际，每一颗都带着不同的亮度和轨迹，像是天空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交响曲。
"为什么要这么精确地计算时间？"她轻声问道。
林屿深沉默了片刻，他的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苏绾月注意到他镜片上反射的星光随着流星的运动而变幻，那些光点连成奇妙的图案。
突然，她发现那些光点的排列方式异常熟悉——像极了那半块被她珍藏在抽屉深处的小熊橡皮上的图案。
"因为..."林屿深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我想给你一个完美的回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留声机的调速杆，黑胶唱片在黄铜喇叭下匀速旋转，贝多芬的旋律与流星的轨迹奇妙地同步着。
"这台留声机是我祖父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他曾经告诉我，1913年的维克多牌留声机，全世界现存不超过二十台。"
林屿深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柔软，"每个零件都是我亲手修复的，包括这个黄铜喇叭上的每一道划痕。"
苏绾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特意学了黑胶唱片的播放技巧？"
"不只是播放技巧。"
林屿深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还有保养、维修，甚至如何在不同温度下调整转速。
黑胶唱片对温度和湿度都很敏感，就像..."
"就像观测流星需要精确计算大气折射率一样？"苏绾月接上他的话，两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一场流星"暴雨"突然降临。
数十颗流星同时划过夜空，有的明亮如钻石，有的细弱如银丝，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月光奏鸣曲》恰好进入最激昂的段落，钢琴的强音与流星的爆发完美同步。
苏绾月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林屿深的手臂。
她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以及随后放松下来的温暖触感。
"看！"林屿深突然指向东方，"那颗特别亮的，是象限仪座流星雨的火流星！"
一颗异常明亮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迹划过天际，它的光芒甚至暂时盖过了周围的星辰。
苏绾月屏住呼吸，感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火流星的余晖尚未消散，另一颗流星又从相反方向划过，形成一道完美的交叉。
"你知道吗？"
林屿深的声音在音乐与星空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温柔。
"象限仪座流星雨的母体是小行星2003 EH1，它其实是一颗'死去的彗星'。"
苏绾月转头看他："死去的彗星？"
"嗯，就是己经耗尽了所有挥发性物质的彗星，只剩下岩石核心。"
林屿深解释道，他的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但它依然在轨道上留下尘埃带，当地球穿过时，就会形成这样美丽的流星雨。"
留声机的音乐渐渐接近尾声，唱针在黑胶唱片最内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林屿深轻轻抬起拾音臂，观测台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他们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流星破空声。
"就像有些东西看似消失了，"苏绾月望着星空轻声说，"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林屿深静静地看着她，星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绒布盒子。
"我本来打算等到英仙座流星雨再给你的。"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我想，或许象限仪座更适合。"
苏绾月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质书签，顶端镶嵌着一小块陨石切片，在星光下泛着神秘的金属光泽。
书签上刻着一行小字："星辰会陨落，但光年永存"。
"这是..."
"真正的星星碎片。"
林屿深轻声说，"来自阿根廷Campo del Cielo陨铁，年龄超过西千年。"
苏绾月的手指轻轻抚过陨石表面不规则的纹路，那是穿越大气层时留下的熔壳痕迹。
她突然想起抽屉里那半块小熊橡皮，想起初中时阮天宇摔碎的玻璃许愿瓶，想起所有那些破碎却依然珍贵的事物。
"谢谢。"
她抬头看向林屿深，发现他的镜片上又映出了那些像小熊耳朵的星光，"我很喜欢。"
林屿深似乎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又一颗特别明亮的流星划过天际，它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观测台。
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苏婉月清楚地看到林屿深眼中的情感，那是比流星更加耀眼的东西。
"苏婉月，我..."
"我知道。"
她轻声打断他，手指轻轻碰触银质书签上的陨石，"我都知道。"
在星空与留声机的见证下，两颗心终于找到了彼此的轨道。
象限仪座的流星依然在坠落，但有些东西，正在缓缓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