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宿舍的阳台栏杆上还挂着昨夜的雨滴,在晨光中像一串透明的水晶珠链。
苏绾月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陨石切片举到阳光下。
六月的晨光斜斜地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灰黑色的石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陨石在她掌心微微转动,突然在某个特定角度闪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
——那不是普通的金属反光,而是一种奇特的立体网状结构,像是有人把银河系缩小了亿万倍后封存在这块石头里。
"这是橄榄陨铁。"
林屿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时特有的低沉。
苏绾月回头,看见他正站在阳台门框边,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可可。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显然刚被枕头蹂躏过,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几道淡褐色的灼痕
——上周实验室事故留下的纪念。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袖口沾染的黑色机油,在晨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像一片微型星云。
"含有大量镍铁结晶和..."
他走近几步,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意,"橄榄石包裹体,形成于..."
"和你祖父有关?"
苏绾月突然转身,陨石在她掌心泛着冷光。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屿深的睫毛明显颤了颤。
他递过来的可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阳台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可可的热气在他们之间氤氲开来,模糊了林屿深瞬间紧绷的下颌线。
苏绾月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两次,像在艰难地下咽某个无形的硬块。
晨风拂过,带来远处食堂煎蛋的香气,混合着林屿深身上特有的雪松墨水的味道。
"你怎么..."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
苏绾月用空着的那只手从睡裙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
展开后是一张泛黄的《科学通报》复印件,1957年的期刊,边角处有被反复翻阅的折痕。
标题赫然写着《东北陨石雨矿物成分初步分析》,作者栏印着"林怀民"三个字。
"图书馆特藏室找到的。"
她轻声说,"笔迹和你改论文时一模一样。"
林屿深突然把可可杯放在晾衣架上,金属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这个他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阳台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1947年3月8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童话。
"吉林桦甸下了场陨石雨。我祖父带队去考察时..."
一阵强风突然袭来,吹乱了苏绾月垂在肩上的发丝。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的陨石切片,锋利的边缘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林屿深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最终只是帮她按住了被风掀起的期刊复印件。
"回屋里说吧。"他的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脚上,"地上凉。"
宿舍里还弥漫着昨夜泡面的气息。
林屿深弯腰整理散落一地的论文草稿时,苏绾月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小块未消退的红疹
——是上周化学实验时飞溅的酸性试剂造成的。
她曾在那天深夜的实验室里,看着他对着镜子往伤口上贴小熊图案的创可贴,笨拙得像个第一次包扎伤口的孩子。
"祖父的科考队本来采集了十二块标本。"
林屿深从书架底层抽出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林怀民"三个字己经有些剥落。
"返程遇到暴风雪,为救一个掉队的女学生,他弄丢了最重要的三块。"
笔记本翻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墨香飘散开来。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经纬度数据和矿物成分分析,间或夹杂着几句潦草的诗行。
在1947年3月的那几页,苏绾月看到了被反复描摹的星图,和一句被水渍晕开的话:"星陨可拾,人命难赎"。
"那个女学生..."
"活下来了。"
林屿深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模糊的字迹,"后来成了我祖母。"
窗外的知了突然开始鸣叫,尖锐的声音划破晨间的宁静。
苏绾月低头看着手中的陨石切片,突然明白为什么林屿深总说"星辰会陨落,但光年永存"。
这块穿越茫茫宇宙降临地球的石头,承载的不仅是星际尘埃,更是一段跨越三代人的守望。
"2004年祖父去世前,托人在罗布泊找到了相似成分的陨石。"
林屿深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三块几乎一模一样的切片。
"他临终前说,宇宙中最珍贵的不是未落的星,而是..."
"而是被接住的陨石。"苏绾月轻声接上他的话,指尖触碰木盒边缘刻着的小字:
——"LyS→WY",和诗集扉页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晨光渐渐变得强烈,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林屿深突然单膝跪地,握住苏绾月拿着陨石的那只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操作望远镜留下的薄茧。
"祖父的笔记本最后一页..."
他引导她的手指翻开皮革封底的夹层,"是空白的。"
泛黄的纸页上确实空无一字,只有一道浅浅的折痕。
苏婉月疑惑地抬头,正对上林屿深镜片后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
"他说要留给..."
林屿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留给第一个愿意陪我听陨石唱歌的人。"
窗外,一只白鸽落在阳台栏杆上,歪头看着室内相拥的身影。
它当然不会知道,在那个被阳光填满的清晨,某块西十七亿岁的陨石正在人类掌心,第一次唱出了完整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