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县东街，“陈记杂货铺”的门脸并不大，但位置颇佳，人来人往。铺子里货物琳琅满目，从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到粗布麻线、农具种子，一应俱全。虽不算富丽堂皇，却也收拾得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子殷实的气息。
铺子后堂，一间布置清雅的小书房内。
林婉儿放下手中的账簿，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淡青色素面襦裙，乌发如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住。肌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明净，如同秋水寒潭，沉静中透着超越年龄的聪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小姐，东西送到了！”小莲像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兴奋红晕。
“嗯，见到人了？”林婉儿的声音温婉柔和，如同珠落玉盘。
“见到了见到了！”小莲用力点头，叽叽喳喳地描述起来，“沈相公看着好年轻啊！比小姐您也大不了多少吧？就是脸色好白，像是大病过一场…不过人看着很精神！眼睛特别亮！说话也斯斯文文的！他问小姐您的名字呢，还说改日登门致谢！不过奴婢按您的吩咐，说不用啦！”
“他…真这么问？”林婉儿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账簿的边缘。
“是啊！他还问小姐您芳名呢！”小莲肯定地说。
林婉儿沉默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登门致谢？一个身负才学、被县尊看重的人，怎会轻易登我一个小小杂货铺的门致谢？不过是客套罢了。”她顿了顿，看向小莲，“你觉得他…如何？”
“啊？”小莲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嗯…感觉…感觉不像那些酸溜溜的穷书生！也不像铺子里那些粗手粗脚的伙计…他看人的眼神…怎么说呢…很…很稳！对，就是很稳！好像什么都懂似的！小姐您说他在矿场里还能弄出那种神乎其神的水和车子…肯定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大本事…”林婉儿喃喃重复着，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好奇，有探究，更有一丝深藏的…希冀。“是啊，能让王扒皮那等豺狼都束手无策，能让县尊大人亲自去矿场接人…岂会简单？”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临安县的水，怕是要被他搅动了。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小姐，您说什么？”小莲没听清。
“没什么。”林婉儿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沉静，“铺子里的账目可都清点好了？那批新到的麻布，成色如何？”
“都清点好啦！麻布成色不错，就是价格比上月又涨了半成…”小莲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汇报铺子里的琐事。
林婉儿安静地听着，心思却有一半飘向了县衙后堂那个安静的小院。沈墨…这个名字，连同他带来的那份神秘的“本事”，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荡开了一圈涟漪。
与此同时，临安县城的另一处，气氛却截然不同。
城西，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院内。
一个穿着锦缎长袍、身材微胖、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正阴沉着脸，听着下人的回报。此人正是临安县最大的布商，也是林婉儿名义上的父亲——陈百万。当然，林婉儿只是他众多庶出子女中不起眼的一个，母亲早逝，在陈府地位尴尬，才被早早打发到铺子里自生自灭。
“老爷，小的打听清楚了。县尊大人今天确实亲自去了黑石沟矿场，接回来一个叫沈墨的书生。听说那书生在矿场里捣鼓出了什么能省力运矿石的玩意儿，还懂改良农具！县尊大人对他很是看重，首接安排在衙后小院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躬身禀报。
“沈墨？改良农具？”陈百万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丝不屑，“一个破落书生，懂什么农具？怕是周文斌病急乱投医！春耕在即，他急着捞政绩罢了！”
他捻着鼠须，冷笑道：“不过…这倒是个机会。马五爷那边，最近不是正愁找不到门路巴结周文斌吗？去，给马五爷递个话！就说…他惦记的那批私盐的‘过路费’，或许可以着落在这沈墨身上…”
管家心领神会：“老爷的意思是…让马五爷去试试那沈墨的深浅？若是真有本事，就拉拢？若是徒有虚名…”
“哼！”陈百万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若是徒有虚名，坏了周文斌的好事，正好让马五爷落井下石！省得他老惦记着要加我的布匹‘抽水’！记住，做得干净点，别牵扯到我们陈家！”
“是！老爷英明！小的这就去办！”管家躬身退下。
陈百万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而冷酷的笑容。一个小小的书生，突然闯入临安这潭水…是龙是虫，很快就会见分晓了。他陈百万，正好坐山观虎斗，顺便…捞点好处。
临安城的雨，似乎下得更密了些。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开始涌动。沈墨这个初来乍到的“变数”，在不知不觉间，己经牵动了多方势力的神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