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站在厨房里，手里端着一碗刚热好的汤，眼神却飘到了客厅的茶几上。那上面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是王老师昨天发来的微信截图——“建议陈默走美术特长路线”。
她把汤放在桌上，又下意识地拿起来吹了吹，好像这碗汤不是给谁喝的，而是需要她先冷静冷静。
她知道儿子最近变了。从月考第十六名到重新拿到画夹，再到他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后偷偷摸摸翻出画本画画的样子……那副模样，像极了一只躲在角落啃胡萝卜的大白兔，小心翼翼，生怕被母老虎发现。
可现在，问题来了——
“特长班？”
这个词在她脑子里转了整整一晚，怎么都绕不出来。
她不是没想过这条路。毕竟陈默那次比赛得奖后，她心里其实也松动了那么一点点。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画画能当饭吃吗？艺术生是不是就等于成绩差？以后找工作是不是只能去街头卖画？
这些念头像是她肚子里的一窝老鼠，在胃里乱窜，搞得她吃饭都不香了。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王老师的语音消息。
她点开，听见那个女声温和地说：“林女士，我想和您当面聊聊陈默的未来发展方向。”
林岚皱眉，“我哪有空见老师？明天还得开会。”
但这句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虚。
第二天下午，她还是请了假，提前半小时到了学校门口。
王老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穿着宽松的卫衣，头发扎成一个乱糟糟的丸子头，看起来不像是个老师，倒像个美院学生。她见到林岚时，笑得很自然，递过来一份资料。
“这是咱们区重点高中美术特长班的招生简章。”她说，“陈默的基础比很多专业集训的学生都要扎实，而且他的想象力和表现力非常突出。我觉得他完全有资格竞争一下。”
林岚接过材料，手指在封面上了几下，声音有点干：“你们……真觉得他能行？”
王老师点点头，“我不是为了鼓励才这么说。他是真的有天赋。上周他交上来一幅新作品，叫《城市里的光》，我己经推荐他参加市里的青少年艺术展。”
林岚愣住了，“他……又画画了？”
“嗯。”王老师笑着，“这次用的是水彩和马克笔结合，技法很成熟。”
林岚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喉咙有些发紧。她突然想起前两天在儿子书包最底下翻到的一张草稿纸，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希望妈妈能看到我眼里的世界。”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那张纸夹回去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是陈默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让她看见他的世界。
回到家时，天己经黑了。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那份招生简章。陈建国下班回来，看她脸色不太对，试探性地问：“咋了？今天工作不顺？”
她没回答，只是把材料递过去。
陈建国接过，翻了几页，眼睛亮了：“特长班？这不是好事吗？”
“你懂什么？”林岚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走艺术路线就轻松了？人家都是文化课不行才选这个的。陈默现在成绩好好的，干嘛要走这条险路？”
“可人家有天赋啊。”陈建国放下材料，认真地说，“你看他上次比赛获奖那会儿多高兴，咱家多久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高兴有什么用？”林岚咬牙，“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能不能找到正经工作？”
“妈的，你就不能换个角度想？”陈建国叹气，“我们小时候，谁不是按部就班读书、考试、上班？可现在社会不一样了，兴趣也能变成职业。你看网上那么多设计师、插画师，收入不比白领低。”
林岚沉默了。
她当然知道他说得没错。可她就是放不下心。
“我不是不想让他画画……”她低声说，“我只是怕他将来后悔。”
陈建国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话听着像我妈当年说的。”
林岚瞪他：“你妈当年管你比我还严？”
“差不多。”陈建国点头，“她也怕我学计算机耽误学习，后来我坚持下来，现在不也挺好？”
林岚没说话，只是低头翻着那份资料。她的目光落在一页表格上，上面列着近三年美术特长生的高考录取情况。
“你看这个。”陈建国指着其中一行，“清华美院、中央美院、同济建筑系……这些都是重点大学。艺术生照样能上名校。”
林岚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输入“美术特长生升学政策”。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堆信息，有的说前途光明，有的说风险极大。她越看越烦，干脆关掉网页，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可脑子却不肯停歇。
她想起小时候带陈默去少年宫画画的情景。那时候他还小，坐在小板凳上，握着蜡笔一笔一划地描太阳。每次画完，都会跑过来拉她的手，兴奋地说：“妈你看！我把阳光画进去了！”
那时的她，也会笑着蹲下来，亲亲他的额头：“画得好，我家大白兔真厉害。”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只会催他写作业、骂他成绩差，连一句表扬都说不出口。
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儿子房门口。
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
陈默己经睡了，床头灯还亮着，照亮了桌上的画本。他一只手搭在画纸上，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梦里也在画画。
林岚站在门口，看了好久，最后轻轻合上门。
回到自己房间，她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那张折起来的学习进度表。她在空白处写下一句话：
“如果他真的喜欢，那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软了心肠，也许是因为看到王老师的认真，也许是因为陈建国的话，也许……是因为她终于愿意相信，那只大白兔，不只是在偷吃萝卜，而是在为自己种一片胡萝卜田。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后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餐。
锅刚热起来，手机响了。
是王老师的消息。
“林女士，陈默的作品《城市里的光》入选了市青少年艺术展，下周可以带他来看看布展现场。如果方便的话，也可以一起聊聊未来的规划。”
林岚看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回复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按下了一个字：
“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进来，照在她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锅盖上，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