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与滔天杀意,强行压下。
他看着地上如同烂泥一般的李彦绩,声音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绪。
“带我去艮岳。”
“现在,立刻,马上。”
李彦绩惊恐地抬起头,满脸的肥肉都在剧烈地颤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
“不……不行啊,周大人!小人不敢啊!”他哭丧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艮岳地宫,守卫森严,里面全是朱勔豢养的死士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辽国高手!我们……我们这样贸然前去,简首就是送死啊!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他一边说,一边像条蛆虫般在地上蠕动,试图抱住周邦彦的腿。
周邦彦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微微侧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油腻的手。
他缓缓蹲下身,将那枚冰冷的狼毛竹哨,重新塞回李彦绩那只还在微微渗血、冰冷黏腻的手中。
李彦绩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猛地一颤,想要将竹哨扔掉,却又不敢。
周邦彦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刮过他的耳膜,让他从骨髓里感到战栗。
“李府尹,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现在就乖乖带我去艮岳,找到那本地宫密室里的黑色账册。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不带半分商量的余地。
“二,我现在就帮你,把这枚哨子,吹响。”
李彦绩的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剧烈地一颤。他圆睁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纯粹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了。
前者,九死一生。
后者,十死无生!
周邦彦缓缓站起身,目光扫向堂外那些依旧茫然无措、惊魂未定的农户。
他对身后的那名拱圣营旧部沉声道:“王武,你带他们去城东的漕帮分舵,找到张舵主,就说是我说的,务必好生安顿他们,不可有丝毫差池。”
那名唤作王武的汉子,面容刚毅,眼神沉稳,抱拳应道:“是,头儿!您放心!”他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随即,周邦彦的目光转向李师师,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与担忧。
“这里,太危险。你……”
他的话未说完,李师师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退缩与畏惧。她看着他,用一种平静却足以让人心安的语气,缓缓说道:
“你的背后,交给我。”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缠绵悱恻。
只有一句,简单到极致,却又重逾千钧的承诺。
那是一种足以托付生死的信任。
周邦彦心中一暖,也不再多言。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情,己融入骨血。
他一把拎起地上如泥的李彦绩的衣领,如同拎着一只待宰的肥猪,大步流星地向府衙后门走去。
李彦绩那的身躯,在他手中,竟显得毫不费力。
王武则开始组织那些农户,低声安抚着,引导他们从侧门离开。
公堂之上,转眼间只剩下李师师一人。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怀抱着紫檀琵琶,看着周邦彦消失在后门甬道的背影。
阳光透过府衙高高的门楣,在她身上投下一道倾斜的光影,将她那纤弱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的眼神,幽深而复杂。有担忧,有决绝,也有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悲伤。
夜色,将至。
一场真正的风暴,即将在那座名为“艮岳”的、大宋最华美,也最藏污纳垢的皇家园林之下,血腥上演。
艮岳,皇家禁苑。
白日里,这里是官家赏玩奇花异石、宴饮作乐的人间仙境。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奇峰耸翠,碧水环绕。一草一木,皆是民脂民膏堆砌而成。
此刻,夜幕降临,喧嚣散尽。
月色下的艮岳,褪去了白日的浮华,更添了几分幽深与诡异。假山叠嶂的阴影,在月光下拉长变形,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怪兽,择人而噬。
周邦彦挟持着李彦绩,在艮岳外围一处极为偏僻的角门停了下来。
这处角门,平日里只供运送花木的杂役出入,守卫相对松懈。
“就是这里?”
周邦彦压低声音问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李彦绩早己吓得魂不附体,牙齿还在打颤,闻言连连点头:
“是……是……周大人,这里最……最隐蔽……”
他指着角门旁一株虬结的老槐树下,一块不起眼的太湖石。
“那……那地宫的入口,就在……就在这块石头下面……”
周邦彦眼中精光一闪,示意李彦绩上前。
李彦绩哆哆嗦嗦地走到太湖石旁,在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处摸索了片刻,然后用力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块重逾千斤的太湖石,竟无声无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泥土和铁锈味的腥风,从洞口扑面而来。
洞口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石阶,蜿蜒向下,仿佛通往九幽地府。
“周……周大人,这……这就是入口了……”
李彦绩声音发虚,双腿抖得更厉害了。
“你先进。”
周邦彦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啊?!”
李彦绩脸色瞬间惨白,“大人……小人……小人不敢……”
周邦彦冷哼一声,手中的解腕尖刀,不经意地在他的脖颈上轻轻一贴。
冰冷的触感,让李彦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小人……小人这就进……”
他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迈开腿,一步一步,如同赴死般,走下了那阴森的石阶。
周邦彦紧随其后,神情戒备到了极点。
他知道,这艮岳地宫,绝非善地。等待他们的,必将是重重杀机。
石阶极深,盘旋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一条宽阔的地下甬道,甬道两侧,每隔数丈,便燃着一盏巨大的牛油火把,将整个甬道照得亮如白昼。
甬道的石壁上,雕刻着各种狰狞的异兽图腾,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蛮荒气息。
空气中,那股铁锈和硫磺的味道,更加浓烈了。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从甬道深处传来的、有节奏的“叮当”声,和沉闷的“呼哧呼哧”的风箱声。
这里,果然是一座地下锻造工坊!
“周大人……前面……前面就是地宫的核心区域了……”李彦绩指着甬道深处,声音细若蚊蚋。
“守卫呢?”
周邦彦沉声问道。
“都……都集中在内层……特别是……特别是那间藏着账册的密室周围……”
周邦彦点了点头,心中己有计较。
他看了一眼李彦绩,突然问道:“朱勔的心腹,可有辨识的暗号或者信物?”
李彦绩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很快又被恐惧取代。
他犹豫了一下,才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用紫檀木雕刻的狼头令牌,递给周邦彦。
“这……这是应奉局内部高级管事才有的‘狼符’,持此符者,在地宫内可以畅行无阻……”
周邦彦接过狼符,掂了掂份量,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纹路。
他将狼符收入怀中,突然一掌劈在李彦绩的后颈。
李彦绩闷哼一声,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晕死过去。
对于这种贪生怕死、反复无常的小人,周邦彦绝不会给予任何信任。
他将李彦绩拖到一处隐蔽的石壁凹陷处藏好,然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解腕尖刀,眼神变得如同最锋利的鹰隼。
他开始独自向甬道深处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