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哨音,本该在公堂内响起,如同催命的魔音。
然而,哨音,未起!
就在李彦绩那肥厚的嘴唇,即将触碰到狼毛竹哨吹口的那一刹那!
一道乌光,携着沉闷却迅猛的破风之声,撕裂了公堂上凝滞如铁的空气!
“嗖——!”
那不是什么精巧的暗器。是李彦绩案几上,那方用来附庸风雅、实则极少动用的端砚!
周邦彦出手了。
他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佩刀,也未动用弓弦。就在李彦绩掏出狼毛竹哨的瞬间,他看准时机,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前冲数步,反手一抄,那方重逾数斤、足以砸开寻常人头骨的沉重端砚,便被他用一股巧劲甩了出去!
目标,正是李彦绩持哨的右手手腕!
精准!狠戾!
“啪!”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闷响,清晰地在公堂内回荡。紧接着,便是李彦绩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啊——!”
砚台不偏不倚,正中李彦绩那的手腕。巨大的力道,让他手腕一麻,整条臂骨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得粉碎。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那枚狼毛竹哨,自然也从他无力的手中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小的弧线。
“当啷。”
竹哨掉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的公堂上,显得格外刺耳的声响。
公堂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彦绩抱着手腕,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狠辣无比的一幕震慑住了。那些农户们张大了嘴,忘了哭泣。李师师也微微侧目,抱着琵琶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李彦绩带来的几名心腹衙役,终于从惊骇中反应过来。
“大胆狂徒!竟敢袭击朝廷命官!”
“拿下他!”
几人怒吼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刀,目露凶光,就要扑向周邦彦。
“锵——!”
一声短促却极具穿透力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周邦彦身后,那名一首沉默如影子般、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拱圣营旧部,腰间的佩刀,应声出鞘半寸。
仅仅是半寸。
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杀气,便如同寒冬腊月里最凛冽的朔风,轰然扩散,瞬间压向全场!
那股气息冰冷、血腥,带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之意,仿佛能割开人的皮肉,钻进人的骨髓。
那几名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衙役,动作瞬间僵在原地。他们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滚落。
他们从那半寸刀锋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再不敢上前一步。
周邦彦看都未看他们一眼,仿佛那些只是土鸡瓦狗。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在地、抱着手腕兀自哀嚎的李彦绩。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的声音却沉重无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李彦绩那颗早己被恐惧填满的心脏上。
他弯下腰,从冰冷的金砖上,捡起了那枚沾染了尘土的狼毛竹哨。
他没有立刻质问,也没有怒斥。他只是将那枚小小的竹哨放在指尖,轻轻转动,用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缓缓开口。
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李彦绩的每一个毛孔,让他浑身的肥肉都因为恐惧而颤栗。
“李府尹,可知此物,一旦吹响之后,会引来什么人?”
李彦绩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如同筛糠。他的牙齿在上下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肥胖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死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邦彦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不疾不徐地响起,像九幽地府传来的勾魂之音。
“引来的,不会是殿前司的禁军,更不会是开封府的巡城卒。”
“引来的,只会是应奉局那些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死士。”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或许……还有那些藏在樊楼后巷,随时准备替朱勔杀人灭口的……辽国赤狼卫。”
“说起来,昨夜在鬼市,周某刚巧,结果了一个。”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刺客耳后拓下的、沾着淡淡血迹的狼首刺青拓片。
他屈指一弹,那片薄薄的、带着狰狞狼头的皮肉,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李彦绩因恐惧而圆睁的眼前。
那狰狞的狼头,栩栩如生,仿佛正对着他,发出无声的咆哮。
周邦彦的视线,如同两把最锋利的冰锥,死死钉在李彦绩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李府尹,你猜猜看,他们若是来了,是会来救你呢,还是会……杀你灭口?”
“毕竟,一个活着的、知道太多秘密的开封府尹,其价值,恐怕远远不如一个,能够将所有通敌罪名彻底掩埋的死人。”
轰!
这几句话,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如同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李彦绩那早己被酒色掏空的脑子里!
他那迟钝的脑子,在极致的恐惧下,终于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是啊!是啊!他若真的吹响了这枚竹哨,暴露了自己与辽人勾结的秘密,第一个要死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
朱勔的狠辣手段,辽人的无情作风,他比谁都清楚!
那些人,绝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李彦绩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条离了水的死鱼,瘫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狼狈不堪。一股浓烈的腥臊液体,瞬间浸湿了他华贵的官袍下摆。
他竟被吓得失禁了!
“我招……我全都招……”
李彦绩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再无半分朝廷命官的体面。
“是朱勔!一切都是应奉局提举朱勔指使的!”
“花石纲是假的!船里运的根本不是什么奇花异石,是铁料!是军械!是准备送去北地的!”
“还有艮岳……艮岳下面……被他整个挖空了!那是一个巨大的地宫!里面……里面在给辽国人,伪造我们大宋的兵甲!还有……还有我们大宋各路边军的布防图!”
“账册!对!有一本黑色的账册!就在艮岳地宫最深处的一间密室里!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他所有通敌卖国的罪证!每一笔交易,每一个接头人,都有记录!”
周邦彦的眼神,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他要的,就是这些!
朱勔!艮岳地宫!黑色账册!
然而,一首静立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李师师,却在此时,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洞穿人心的锐利,首指要害。
“那间密室的钥匙,是什么?”
李彦绩闻言,猛地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疯狂地摇着头,脸上肌肉都在抽搐。
“没……没有钥匙!那道密室的门,据说是用天外陨铁混合百炼精钢打造,水火不侵,刀剑难断!只有朱勔本人,和他最信任的几个心腹,才知道用一种极为复杂的方法打开!”
李师师秀眉微蹙,没有再追问李彦绩。她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周邦彦身边。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语速极快地轻声说道:
“是茶。”
周邦彦的目光,微微一动,看向她。
李师师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
“我曾听樊楼一个喝醉了的辽人暗桩酒后失言,说漏了嘴。他说,朱勔的艮岳地宫之中,有一道‘七绝茶关’,非精通《大观茶论》之人,绝不可能破解。”
“朱勔每次进入那间藏有最重要机密的密室,都必须严格按照《大观茶论》中所载的‘点茶七汤法’的顺序,用七种不同温度、不同分量的茶水,依次浇灌在七个形态各异的机关兽口中。”
“顺序、水温、分量,错一处,便是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周邦彦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仅仅是一道锁。
这更是一道,为他,或者说,为这世间所有精通茶道之人,量身定做的致命陷阱!
整个汴京城,乃至整个大宋,谁人不知,他开封府推官周邦彦,虽出身拱圣营,却也是一位对《大观茶论》深有研究的茶道大家!
朱勔,这是在等他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