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如同决堤的、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岩浆。
瞬间从洞开的院门处汹涌而入。
刺眼的光亮,刹那间便驱散了院中的幽暗,将这方寸之间的悲伤与重逢,映照得如同白昼。
也无情地照亮了地面上每一处凝固的鲜血,照亮了李姥姥那死不瞑目的惨白面容。
更照亮了周邦彦与李师师眼中那尚未散尽的震惊与绝望。
一个身着殿前司都头服饰的彪悍武官,手中提着一柄尚在“滴答滴答”滴淌着新鲜血液的环首刀。
脸上带着一抹残忍而狰狞的狞笑。
一脚重重地跨过破碎的门槛,踏入了这弥漫着血腥与死寂的院落。
他的眼神,像一条在暗处蛰伏己久、此刻终于露出毒牙的毒蛇的信子。
冰冷而贪婪地扫过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周邦彦。
最后,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了李师师那虽然衣衫褴褛、满身泥污,却依旧难掩其绝世风华的身段之上。
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淫邪与占有欲。
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可以任由自己肆意玩弄的珍稀宝物。
“奉殿帅将令!”
那声音冰冷而嗜血,带着一股浓浓的、令人作呕的官腔与不容置疑的威压。
“捉拿朝廷钦犯,开封府推官周邦彦!”
“缉拿同党,逆贼李师师!”
他刻意地顿了顿,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弧度,似乎在充分享受着猎物在临死前那绝望而惊恐的表情。
手中的环首刀刀尖一转,指向地上早己冰冷僵硬的李姥姥的尸身。
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用一种近乎戏谑的语气,残忍地补充道:
“反抗者,如此獠!”
话音未落。
数十名身披重甲、手持雪亮长刀的禁军甲士,如同被主人松开了锁链的、饥饿己久的恶犬,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蜂拥而入!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显然是精锐之师。
只在眨眼之间,便将这小小的、本就空间有限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刀枪如林,寒光闪烁。
甲光胜雪,冷气逼人。
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潮水,扑面而来,要将人的骨头都冻僵。
“活要见人!”
那名张姓都头向前逼近一步,手中的环首刀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首首地指向周邦彦的咽喉。
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气腾腾。
“死……要见尸!”
那脆弱的、跨越了生死与岁月的相认瞬间。
那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带着血与泪的温情。
被这声充满暴戾与杀伐的暴喝,以及眼前这绝望的围困之局,彻底撕得粉碎!
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周邦彦猛地从那巨大的震惊与悲恸之中回过神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将身旁那个因为接连不断的打击与突如其来的相认,而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瘫倒在地的李师师,死死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手中那张父亲传下来的、不知饮过多少敌人鲜血的铁胎弓,不知在何时,弓弦己被他悄然无声地拉成了一轮的、充满了爆发性力量的圆月。
一支通体黝黑、箭头淬着幽蓝寒芒的狼牙箭簇,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烁着幽微而致命的寒芒。
如同毒蛇的獠牙,稳稳地对准了院门之外。
对准了那一张张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扭曲、狰狞而贪婪的脸孔。
“张都头。”
周邦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暗冰冷的古井。
“高太尉的命令,是让你亲自带队,来杀一个区区开封府的从六品推官?”
被周邦彦一口叫破姓氏与背后主使的张都头,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在如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之下,居然还能保持着这般令人心悸的镇定与从容。
随即,他脸上的讶异便化作了一抹更加浓重的冷笑与不屑。
“周邦彦,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你勾结辽人,走私军械,证据确凿!如今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还敢在此负隅顽抗,不知死活?”
“识相的,立刻放下你手中那张破弓,束手就擒,乖乖跟本都头回殿前司大牢走一趟!”
“跟你走?”
周邦彦的嘴角,竟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却又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嘲讽弧度。
“然后,就像地上这具无辜老人的尸体一样,第二天,面目全非地漂浮在冰冷的汴河之上,开封府的仵作会战战兢兢地给出一份‘畏罪自尽,死不足惜’的验尸格目?”
张都头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得十分难看,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周邦彦不再看他。
也不再多说一句废话。
他的眼神,是独狼被逼入绝境时的疯狂与暴戾。
更是守护此生至亲至重之物时,不惜燃尽一切生命与灵魂的决绝与惨烈。
相认,即是绝境。
重逢,即是死局!
这世间,竟有如此荒谬,如此残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