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朽的气息,吹过遍地的荒草,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推车的胖狱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布满血丝的惺忪睡眼,嘴里嘟囔着昨夜输掉的赌资,正欲与那瘦高狱卒合力将草席包裹的“尸体”掀入那浅坑之中,草草掩埋了事,好回去交差领赏钱。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两道黑影,如同从地狱深处悄无声息钻出的鬼魅,又似暗夜中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土坑后方那片更为浓密的、被晨雾笼罩的低矮灌木丛阴影中滑出!
他们的动作迅捷如电,落地无声,身法诡异至极,仿佛与这片阴森的黑暗彻底融为了一体。
那胖狱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只觉后颈猛地一凉,随即一股钻心裂骨般的剧痛传来,眼前瞬间一黑,便哼都未哼一声,如同一个被抽去骨头的肉袋般,软软地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是被一记精准而冰冷的手刀,重重砍中了颈后要害,力道之大,足以让他昏死过去,却又不至于立刻毙命。
另一名瘦高狱卒反应稍快,刚要张口呼救,却见一道寒光如同毒蛇吐信般袭来!
他只来得及将手中的麻绳挡在身前,便觉手腕一麻,一股强劲的力道撞来,手中的麻绳脱手飞出,紧接着小腹便是一阵剧痛,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歪斜的墓碑上,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也跟着昏死了过去。
其中一道黑影,身形更为矫健修长,他解决掉狱卒后,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便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了那辆独轮板车之上。
他伸出两根戴着黑色薄皮手套的、修长而有力的手指,闪电般探过包裹着周邦彦的草席缝隙,精准地按在了周邦彦的鼻息与颈动脉脉门之上。
感受着那几不可闻的、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以及那几乎己经停止跳动的脉搏,他的眉头在斗笠的阴影下微不可查地一蹙,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了一丝意外。
“头儿果然料事如神,这小子……当真留了一手保命的奇术。”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听不出丝毫年纪与情绪。
随即,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乌木小盒,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排细如牛毛,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诡异光泽的银针。
那针尖锋利无比,凝聚了月华的寒芒,显然是特制之物。
他捻起其中一枚最长的银针在手,目光如电,动作沉稳得如同磐石,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精准与老练,掀开草席一角,将那枚闪烁着幽光的银针,稳稳刺入周邦彦胸前“璇玑穴”半寸之处。
真气自指尖微吐,如同涓涓细流,透过银针渡入穴位,然后手腕轻轻一捻,一拨。
一股被【龟息锁脉】强行截断的、几乎己经彻底凝固的微弱气流,被这股外来的、精纯的真气巧妙地重新引导,如同干涸河床突遇甘霖,艰难地、缓慢地贯通了那些己经闭塞僵死的经脉。
“咳……咳咳!呃啊——嗬嗬……嗬嗬……”
周邦彦猛地倒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胸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擂过,又像是被最炽烈的火焰灼烧,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撕心裂肺般剧烈咳嗽起来。
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无情地牵扯着他全身那些密布的、尚未愈合的伤口,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昏死过去。
他如同一个溺水许久的人,在沉入水底的最后一刻,被人强行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挣扎着重返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泥土芬芳和晨露清冽的、属于生者的空气。
眼中充满了血丝、迷茫,以及劫后余生的恍惚。
“周大人,别来无恙。我们的交易,现在才刚刚开始。”那道救了他的黑影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而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己既定的、不容更改的事实。
他将一件带着淡淡皂角气味的干净粗布衣物和一顶压得很低的破旧斗笠,扔在了周邦彦那沾满污泥和血迹的身上。
“从这一刻起,开封府推官周邦彦,己经死了。”
他的声音如同数九寒冬里的冰棱,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的尸身,明日便会被人‘发现’于这乱葬岗之中,死因——伤重不治,兼‘畏罪自杀’,与官府的告示,分毫不差。”
另一道黑影此时己经动作麻利地将一具不知从何处运来的、身形与周邦彦有七八分相似的尸体换上了板车,那尸身的面目被毁得一塌糊涂,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其本来面目,显然是经过精心处理的。
他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拖着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胖狱卒,如同拖一条死狗,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和例行公事的漠然:
“下次别玩得这么险,头儿说了,我们找一具合适的尸体顶替也不容易,耽误了时辰,你我都吃罪不起。”显然,这句话是对他同伴说的。
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对视一眼,再次如青烟般融入了周遭的茫茫夜色与渐渐漫开来的晨雾之中,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那被毁容的尸体和两个昏迷的狱卒。
只有那微弱的晨风,吹过乱葬岗上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声的叹息,见证了这诡异而惊心动魄的一幕。
周邦彦挣扎着从冰冷的草席中坐起,每一次动作都让他头晕目眩,全身的骨头像要散架一般,背后的伤口更是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颤抖着伸出几乎不听使唤的、沾满泥污的双手,艰难地换上那件尚算干净的粗布衣物,戴上那顶几乎能遮住他大半张脸的破旧斗笠。
他活下来了。
以一个死人的身份,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幽魂,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活了下来。
他抬起头,透过斗笠的边缘,望向远处灯火依稀,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在平原上的远古巨兽般的汴京城。
那双被痛苦、屈辱和刻骨仇恨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活人的冰冷与死寂,以及一丝更加深沉的、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的光芒。
李师师……朱勔……高俅……蔡京……还有那个神秘的鬼面人……
等着我。
汴京城,我周邦彦,回来了。
以亡魂之名,行复仇之事!搅你个天翻地覆!
晨风吹过,卷起他衣衫的一角,也吹散了他口中呼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白气。
乱葬岗的黎明,格外的寒冷,寒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