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起！
这个数字，在周邦彦脑海中轰鸣，震得他耳膜生疼。
官方的三起，与张聋子口中的十七起，这巨大的落差，本身就是一场触目惊心的血色谎言！
他猛地攥紧那块粗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盯着张聋子那只浑浊却坚定的独眼，声音低沉如雷：“失踪的，都是些什么船？船上运的，又是什么货？”
张聋子颤抖着，翻开了那本散发着浓重霉味与淡淡血腥气的小册子。
册子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孩童初学写字一般，但其间记录的内容，却是那般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崇宁二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安济号’商船，自江州府起航，预定运往汴京，失踪于汴河白马渡口附近水域。船上所载，有蜀锦三百匹，上等粮米五百石……以及，福建路转运司进贡……龙凤团茶，十斤！”
“崇宁二年九月初三，‘平江号’官船，自明州港出发，押送贡品入京师，失踪于汴河黑水湾。船上所载，有景德镇官窑瓷器二百件，建州名贵漆器一百箱……以及，福建路转运司进呈……龙凤团茶，二十斤！”
……
小册子上的每一条记录，在其末尾处，都如同毒蛇那淬了剧毒的獠牙一般，赫然标注着“龙凤团茶”西个大字！
“龙凤团茶！”周邦彦几乎是从牙缝之中，一字一字地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千年寒冰般的冷冽与杀意。
那，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茶叶！那是动用了无数江南茶农的心血，经过了数十道繁复无比、秘不外传的特殊工序，精心焙制而成，饼面之上用特制模具压印出栩栩如生的龙凤图纹，乃是专供大内御用、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的顶级贡品！
每一饼龙凤团茶，都价值连城，价比黄金！寻常的官员，莫说品尝，就连闻上一闻的资格都没有！
更至关重要的是，此类皇家贡茶的运输，历来都由殿前司最为精锐的禁军沿途重兵护送，走的也必然是戒备森严、盘查极苛的官家专用漕运水道。寻常的水匪草寇，休说是靠近贡船，恐怕连船的影子都休想窥见一二！
然而现在，这离奇失踪的十七艘船只，无论是悬挂官方旗号的官船，还是往来贩运的商船，也无论船上所装载的货物种类如何繁杂，其最终的共同指向，都诡异地汇聚到了同一个本不应该、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些失踪货物清单上的禁忌之物——龙凤团茶！
这，绝不是简单的水匪劫掠！这分明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针对大宋皇室贡品进行的精准截胡和弥天大谎般的偷天换日！
周邦彦的脑海中，那具汴河浮尸舌下藏匿的辽文丝帛，死者鞋底沾染的艮岳禁苑特有的朱砂土，与眼前这十七批离奇失踪、本该戒备森严的龙凤团茶，像无数条沾满了无辜者血污的猩红丝线，在他眼前疯狂地缠绕、交织。
渐渐地，它们勾勒出了一张巨大无朋、覆盖了整个汴京城，甚至牵连到朝堂中枢与北方外邦的恐怖黑网！
而这张吞噬一切的黑网的中心，其最关键的几个节点，赫然便是——应奉局！花石纲！
以及那座神秘莫测、耗费民力无数的艮岳！
“还有这个！”张聋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急忙从怀里摸出一张被水浸泡过、字迹己然模糊不清、几乎难以辨认的薄纸片，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嘶哑，“小乙说，他九死一生，冒着天大的风险，才从一艘专门负责转运那些‘黑货’的秘密船只的船舷之上，偷偷地拓印下了这个图案！”
周邦彦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片，目光锐利如炬，死死地盯视着上面那模糊的印记。
尽管图案己经残缺不全，辨识起来极为困难，但那独特的、如同火焰升腾般的纹章样式，依旧如同毒蝎那致命的尾刺，狠狠地蛰痛了他的眼睛！
“应奉局的船引火漆印！”周邦彦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一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他们……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用应奉局的官船，打着为官家搜罗‘花石纲’的幌子，暗中秘密转运着本该由殿前司精锐禁军押送的皇室贡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