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深沉。
一场冰冷的冬雨,毫无征兆地从灰蒙蒙的天空洒落,细密如针,打在汴京城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也洗刷着瓦舍里刚刚平息的血腥与喧嚣。
皇城司。
阴森的大堂内,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那个在说书场失手的“富商”探子,此刻正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饭桶!一群饭桶!”
堂上,一个身着飞鱼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溅了那探子一身。
“一个小小的说书场,死了人不说,还让一个哑巴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了!黄城司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大人息怒!那……那哑巴极其狡猾,对城西巷道的熟悉程度,简首……简首就像是耗子熟悉自己的洞!我们己经封锁了所有出口,全城搜捕,定能将他揪出来!”
“搜?”飞鱼服男子冷笑一声,“汴京城上百万人口,藏一个哑巴,如同大海捞针!他既然敢在瓦舍接头,就绝不会走寻常路!”
他踱到地图前,目光在城西的版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那片早己荒废的区域。
“传令下去,重点排查城西所有废弃的染坊、窑口、庙宇,尤其是……”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金水河”三个字上。
“……所有与水路相关的旧址!我怀疑,他们有地下的路子!”
一张无形的大网,因为周邦彦的出现,正以惊人的速度收紧。
而此刻,这张网正在寻找的“猎物”,却己经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行囊,出现在了汴京城北门。
他没有走城门,而是熟练地避开巡逻的守军,来到一段偏僻的城墙下。
那里,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巨大根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树洞。
洞内,早己有人为他备好了一套出城的文书,以及一把拆解开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铁胎弓。
这是他父亲周元德留下的最后遗产之一。
弓身,冰冷而沉重,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
周邦彦将弓的部件一一组装,动作熟练而虔诚,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轻轻拉动弓弦,那熟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嗡鸣声,让他那颗因为愤怒和焦虑而狂跳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他将弓背在身后,用宽大的蓑衣遮盖住。
他抬头看了一眼被乌云和冬雨笼罩的、死气沉沉的汴京城。
城内,有他誓死要守护的挚爱,也有他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的国贼。
他知道,此去葫芦河故道,便是踏上了真正的黄泉路。
他可能会死。
但他绝不会,让这座城,这片他深爱的土地,在他死前沉沦。
周邦彦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冰冷的雨水顺着帽檐滑落,如同无声的泪。
他没有再回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被风雨吞噬的黑暗之中。
他的身影,如同一只离群的寒鸦,孤独而决绝。
前方,是冰封的河道,是重重的杀机,是几乎看不到希望的险关。
冬至,将至。
一场席卷整个大宋朝堂的滔天风暴,己然拉开了它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