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赫鲁在父王暴怒的咆哮中，脸色煞白，狼狈不堪地带着侍卫退出了毡帐，连那碗挑衅的“血狼酒”都忘了拿走。
毡帐内只剩下阿史那咄苾、骨咄禄、拓拔野、公主和沈砚。气氛压抑而凝重，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雷霆之怒的余威和浓烈的血腥与酒气。
阿史那咄苾背对着众人，魁梧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情绪。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眼中的赤红己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伤与疲惫。他走到沈砚面前，魁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孩子…”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你…受苦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沈砚染血的断臂，却又在半途停住，手指蜷缩，最终沉重地落下。
沈砚看着眼前这位威震草原的左贤王，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痛楚和那份属于长辈的、迟到了十七年的愧疚与关切，一首强撑的坚硬心防，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裂开一道缝隙。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那句“舅舅”哽在喉间，竟一时难以出口。
阿史那咄苾的目光转向拓拔野，眼神复杂：“拓拔野…‘孤狼’…这些年，你护着他…辛苦了。” 他从怀中珍重地取出那枚狼王玉符，着上面温润的狼头图腾，“这玉符…是当年我亲手戴在云罗颈上的…她视若性命…如今…物归原主。” 他将玉符郑重地递向沈砚。
沈砚伸出左手，指尖微颤地接过。玉符入手温凉，仿佛还带着母亲残留的体温。他紧紧攥住，冰冷的玉石硌在掌心，带来一种迟来的、锥心刺骨的钝痛。母亲…这个陌生又无比沉重的词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撞击着他的灵魂。
“她…是怎么…”沈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史那咄苾痛苦地闭上眼，仿佛那记忆是烧红的烙铁：“当年…云罗执意要嫁给你父亲，那个才华横溢却身处漩涡的中原将军…我…我极力反对！柔然与中原，世代仇怨，她的身份…是枷锁！可她…像草原上最烈的风，认准了就不回头…”他睁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悔恨，“我赌气断了联系…后来…只听说她随夫去了中原北疆…再后来…就是噩耗！沈家满门…被诬通敌…大火焚城…尸骨无存！”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沈砚心上！诏狱的冰冷，北疆的风雪，黑水峡谷的厮杀…过往的碎片与舅舅口中的真相交织，让他头痛欲裂，身体微微摇晃。公主立刻用力扶住他。
“通敌？荒谬！”阿史那咄苾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支撑毡帐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云罗虽嫁入中原，心却从未背叛柔然！更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这分明是…构陷！是谋杀！”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追查！种种线索…都指向中原朝堂深处！指向那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他喘息着，目光再次落到沈砚脸上，带着迫切的探寻：“孩子，告诉我！当年大火…你父亲…你母亲…可曾留下什么话？或者…交给你什么东西？”
沈砚强忍着记忆碎片冲击带来的眩晕和剧痛，努力回忆。诏狱的黑暗、父亲临终前嘶哑的低语、那枚染血的毒针…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
“父亲…在诏狱…被带走前…”沈砚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梦呓，“他…他塞给我…一枚针…说…‘活下去…去西域…找狼头耳环…孤狼…’ 还有…‘小心…铜雀…’”
“铜雀？！”阿史那咄苾和骨咄禄同时失声惊呼！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寒意！
“你确定是‘铜雀’？！”阿史那咄苾一把抓住沈砚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沈砚痛哼出声。
“父王！”骨咄禄连忙上前一步。
阿史那咄苾意识到失态，立刻松手，但眼中的惊涛骇浪却丝毫未减。“铜雀…竟然是铜雀…”他喃喃自语，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舅舅…‘铜雀’…是什么？”沈砚看着舅舅剧变的脸色，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阿史那咄苾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毡帐门口，掀开厚重的门帘。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子，泼洒进来，将他魁梧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背影显得无比沉重。
“铜雀…”他缓缓开口，声音仿佛来自幽深的古井，“那是一个…早在二十年前，就应该被彻底铲除的…毒瘤！一个由前朝遗老、失意政客、江湖败类以及…域外野心家共同编织的…庞大暗网！他们潜伏在阴影里，挑动纷争，贩卖情报，甚至…操控刺杀！如同沙漠中最毒的‘黑寡妇’，无声无息地编织着死亡的陷阱！”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沈砚，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父亲沈岳，当年…很可能就是查到了‘铜雀’的某些核心秘密！才招致了灭门之祸！”
“而红鹗骑士…那个搅乱中原、差点凝固天地的疯子…我怀疑，也与‘铜雀’脱不了干系！”
“孩子，你手中的玉符，你母亲的血仇，你父亲的遗言…还有你这一路的追杀…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这个…名为‘铜雀’的深渊！”
残阳如血，将整个王庭染上一层不祥的暗红。沈砚攥紧了手中的狼王玉符，冰冷的触感首透心底。本以为抵达柔然是归途的终点，却不想，只是掀开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谋的序幕！铜雀…这个如同幽灵般的存在，正用它无形的羽翼，笼罩着过去与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