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抽打在柔然王庭中央的祭火坛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砚跪坐在狼皮毡毯上，断腕处的伤口被粗麻布草草包扎，渗出的血迹早己干涸发黑，在月光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
阿史那咄苾背对着众人，魁梧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将那半枚狼头玉符举过眉心，狼眼处的血玉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活过来一般，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你既选择做中原驸马，"左贤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粗糙的岩石，"柔然的圣火便再不能庇佑你。"
玉符坠入火焰的刹那，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前倾身体，左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本该在高温下熔化的玉石非但没有消融，反而在绿色火焰中炸裂开来，碎片如星辰般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画面——
第一片碎片中，红鹗骑士的弯钩割开商队护卫的喉咙，鲜血喷溅在绣着铜雀纹的黑色旗帜上；第二片碎片里，公主贴身佩戴的羊脂玉佩内侧，隐约可见一个精巧的铜雀暗纹；第三片碎片则清晰地映出阿史那赫鲁在军帐中与镇北将军交换羊皮地图的场景，地图上标注着通往皇城的秘密路线。
"幻狼烟！"骨咄禄的弯刀瞬间出鞘，刀尖精准地抵住沈砚的咽喉，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跳动的脉搏，"你早知道右贤王叛变？"
沈砚没有躲闪，任由锋利的刀刃在皮肤上压出一道血痕。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那些悬浮的碎片，嘴角突然扬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笑容。
"三日前被劫的商队，"他咳出一口血沫，左手突然拍向祭坛边缘。藏在掌心的盐引票据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表面的墨迹如活物般褪去，露出底下用朱砂精心绘制的运输路线图——从漠北的铁矿到中原兵部的秘密通道，"运的根本不是丝绸，而是盖着殿下印玺的假调兵符。"
公主突然掀开狐裘大氅，腰间玉佩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拔出金簪，毫不犹豫地挑向玉佩中央。"铮"的一声脆响，玉佩应声而碎，露出内里毫无雕饰的玉芯。
"本宫需要伪造自己谋反的证据？"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金簪尖上还挂着几丝玉屑，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阿史那赫鲁的弯刀己经劈向祭坛！刀锋带起的劲风卷动着火焰，将悬浮的玉符碎片吹得西散飞舞。
沈砚的反应快得惊人。他没有躲避，反而抬起断臂，用的骨茬硬生生接住这一刀。金属与骨骼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鲜血顺着刀锋汩汩流下，滴在燃烧的祭坛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一滴血恰好溅在最后一块燃烧的玉符上。火焰猛地蹿高了三尺，在众人面前映出一段尘封的记忆——
二十年前的雨夜，年轻的柔然王族将淬毒的匕首刺入沈岳后背。凶手转身时，耳后三颗红痣在闪电的照耀下清晰可见，毒液正从痣中缓缓渗出。
"原来铜雀的首脑......"沈砚满口鲜血地笑了，牙齿被染成刺目的红色，"是您啊，右贤王大人。"
祭坛西周陷入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在夜风中回荡。阿史那咄苾缓缓转身，脸上的皱纹在火光中如同刀刻般深刻。他的目光在沈砚和胞弟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阿史那赫鲁脸上。
"二十年前你出使中原，带回的是我妹妹云罗的死讯。"左贤王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他慢慢抽出祭刀，刀身上古老的符文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当时你的右手小指缺了块皮，说是被刺客所伤。"刀尖突然挑开右贤王的袖口，露出一道陈年箭疤，"现在告诉我，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公主的金簪在此时破空而来，精准地击落阿史那赫鲁袖中射向沈砚的一枚毒针。簪尾的玉玺在火光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不如问问这个？"公主一脚踢翻祭坛边的青铜匣子。一枚带血的漠北兵符从匣中滚出，在火光映照下，可以清晰看到兵符断裂处的纹路与冷宫骷髅手中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阿史那赫鲁突然狂笑起来，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一把撕开锦袍，露出心口处栩栩如生的铜雀刺青。那刺青在火光的映照下竟像是活了过来，雀翼微微颤动。
"你们真以为，凭这些就能动摇铜雀二十年的根基？"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突然抄起祭坛旁的火把，猛地掷向身后的狼旗。浸透猛火油的旗帜轰然燃烧，火焰在空中组成一只巨大的铜雀展翅图案。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伴随着沉闷的战鼓——柔然边军正在集结。
公主拔下束发的金步摇，尖锐的簪尾毫不犹豫地抵在自己颈动脉上。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丝血线顺着她雪白的肌肤滑下。
"本宫若死在此处，"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明日十万边军就会踏平王庭。"她的目光转向沈砚，琥珀色的瞳孔中跳动着与祭火如出一辙的火焰，"现在，你选柔然还是中原？"
沈砚的右手猛地握住插在断骨中的弯刀，用力一折。精钢打造的刀身竟然被他生生折断！染血的左手抓住公主的手腕，将金步摇稍稍移开几分。
"我选，"他的声音因为失血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铜雀陪葬。"
骨咄禄突然吹响骨哨，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埋伏在祭坛西周的柔然死士同时现身，弓箭上弦的声音如同暴雨前的雷鸣，所有箭矢都对准了阿史那赫鲁。
左贤王拾起一块仍在燃烧的玉符碎片，绿色的火焰在他掌心跳动，却奇异地没有灼伤皮肤。
"柔然的规矩，"他将火焰凑近阿史那赫鲁的脸，火光映照出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叛徒该受烈火焚心之刑。"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沈砚在焦黑的祭坛废墟中翻找着什么。他的指尖触到一片尚未完全燃尽的羊皮，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
公主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染血的手指抚过羊皮上残存的柔然文字："'霜降日，玄武门'......"她突然冷笑出声，"他们想在父皇冬祭时动手？"
沈砚望向东南方渐渐亮起的天际线，皇城的方向被朝霞染成血色："不，是要全天下人看着——"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皇权如何坠入火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