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顺着紫薇的发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洼，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坤宁宫的梁柱高大冰冷，像沉默的巨人，俯视着她的狼狈。容嬷嬷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空盆，嘴角噙着刻薄的笑，仿佛在欣赏一场早就预料到的好戏。
“还愣着做什么？”容嬷嬷踢了踢紫薇身边的地砖，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皇后娘娘的话还没听够？真以为哭两声就能混过去？”
紫薇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却连抬手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皇后的话像冰锥，扎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比身上的寒意更刺骨——是啊，小燕子能走，她却走不了了。这皇宫是她自己选的，是她拼了命挤进来的，如今就算是牢笼，也只能咬着牙待下去。
她想起刚进宫时，小燕子拉着她的手说：“紫薇姐姐，这宫里的墙好高啊，我总觉得喘不过气。”那时她还笑着安慰：“等我们站稳了就好了，到时候我教你写诗，你教我爬树，咱们照样能快活。”
如今想来，那些话多可笑。她根本不是想和小燕子一起快活，她是想借着小燕子的野，衬托自己的“乖”；借着小燕子的错，凸显自己的“好”。她教小燕子规矩，不是为了让她少受罚，是怕她出错连累自己；她在皇上面前提夏雨荷，不是为了让皇上记挂，是为了提醒皇上——我才是那个“该”被疼爱的女儿。
“咳咳……”紫薇呛了口冷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竟带着一丝血丝。她这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子早己心力交瘁，夜里睡不着，白天吃不下，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的温婉模样？
容嬷嬷看着她这副样子，撇了撇嘴：“真是贱骨头，放着民间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往这龙窝里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真当‘格格’的名头是那么好戴的？”
她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补了一句：“忘了告诉你，昨天小燕子出嫁，街上的百姓都去看热闹了，说她穿着红嫁衣，被福大少爷抱着上花轿，笑得比太阳还亮。会宾楼的柳青柳红放了三大挂鞭炮，说要替她‘洗去晦气’——你说，这晦气是谁带来的？”
紫薇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她眼前发黑。她仿佛能看到那画面：小燕子穿着大红嫁衣，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的笑，福尔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周围是百姓的喝彩，是鞭炮的脆响，是自由的风……那本该是她也能拥有的生活，若她当初没有执念于“身份”，若她只是带着娘亲的诗，远远看皇上一眼就离开，或许现在也能在济南的大明湖畔，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
可她偏不。她偏要争，偏要抢，偏要把自己和小燕子都拖进这浑水里。
“滚……”紫薇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
容嬷嬷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还敢顶嘴？看来这冷水是没浇醒你。等着吧，往后有你受的！”她说完，扭着腰走了，厚重的宫门“吱呀”一声关上，将紫薇彻底锁在了这片冰冷里。
殿内只剩下她一人，还有梁柱上盘旋的冷风。紫薇蜷缩在地上，像只被遗弃的猫，眼泪混合着冷水往下淌，浸湿了衣襟，也浸湿了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她想起夏雨荷的画像，画里的女子眉眼温柔，捧着书卷坐在荷花边，眼神里是对未来的憧憬。娘亲盼了一辈子，盼的是皇上的回眸，盼的是一份被承认的情意，可她却把这份期盼，变成了汲汲营营的算计，变成了伤害朋友的利刃。
“娘……对不起……”紫薇哽咽着，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女儿错了……错了……”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透过窗棂照进殿内，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那阳光一点也不暖，落在身上，只觉得更冷了。紫薇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冰冷的梁柱，一步一步挪向殿门。
她不能倒下。她还有额娘的诗要记，还有皇上的“愧疚”要抓，还有那个遥不可及的“固伦公主”身份要争——哪怕这条路是用小燕子的自由换来的，哪怕这条路早己铺满荆棘，她也只能走下去。
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台上的一盆月季，花瓣被昨夜的风吹落了大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极了此刻的自己。
坤宁宫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那点稀薄的阳光。紫薇挺首了背脊，一步一步往漱芳斋走，脚步虚浮，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像小燕子那样笑了。她的笑里要带着分寸，哭里要藏着算计，连呼吸都要踩着“规矩”的拍子。这就是她选的路，苦也好，累也好，都只能自己扛着。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大杂院的月光，想起会宾楼的糖葫芦，想起小燕子抱着她喊“姐姐”的声音。那时的风是暖的，笑是真的，眼泪是热的——可那些，都被她亲手弄丢了。
漱芳斋的门被推开，里面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个跳脱的身影，没有压抑的哭声，只剩下满室的清冷，和她一个人的，无边无际的悔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