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风裹着塞外的沙砾,将厢房窗棂拍打得簌簌作响。鬼蛊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光影在天猫布满伤痕的脸上忽明忽暗,那道从左眼斜贯至下颌的旧疤,此刻正随着对方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蛰伏的蜈蚣。
“将军,之前多有得罪。” 鬼蛊指尖着青铜酒盏,盏沿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军寨那场惊心动魄的围堵。
天猫仰头饮尽杯中烈酒,喉结剧烈滚动,仿佛一头沉睡的猛兽随时可能苏醒。“生死无常,在燕云十六州,今日活着,明日便可能横尸荒野。”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常年风沙侵蚀的粗粝,“那些小子跟着我,早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鬼蛊注意到天猫的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那里悬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剑柄缠着的红绸早己褪成浅粉,几处断口处露出深褐色的麻线。剑鞘上嵌着的蓝宝石早己脱落,只留下一个凹陷的豁口,如同战士失去的眼睛。他能想象,这柄剑曾在多少个血夜里劈开辽军的甲胄,又在多少次伏击战中染透风霜。他能想象得到,这些年天猫带着麾下将士,在这片被战火反复灼烧的土地上,经历了多少场惨烈厮杀。每一道剑痕,每一处伤疤,都是他们守护这片土地的见证。
“实不相瞒,当日之举也是为幽州百姓安危着想。” 鬼蛊斟酌着字句,“只是李家村的事......” 他的话音未落,便被天猫的冷笑打断。
“人心似铁,也架不住岁月消磨。” 天猫抓起酒坛,仰头猛灌,酒水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十六州的百姓,见过太多城头变幻大王旗。对他们来说,国与家的界限,早就被战火融成了一滩烂泥。” 他突然重重将酒坛砸在桌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满室阴影张牙舞爪。
“可我们不同!” 他的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仿佛两簇燃烧的火焰,“自披上这身战甲,‘报国’二字便刻进了骨子里!”
鬼蛊望着天猫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想起坊间传闻中那些关于前朝遗臣的风言风语。他们曾是威震天下的名将,如今却被朝廷视为眼中钉。传闻说他们私囤粮草,豢养死士,意图谋反。
可眼前这个男人,说起燕云十六州时眼中的炽热,让鬼蛊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些传闻的真实性。
“既如此,为何不继续效命朝廷?” 鬼蛊的问题如同一根刺,扎进了房间里紧绷的空气。
天猫的笑声戛然而止,“我们曾十次上表,恳请朝廷出兵收复失地。”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我甚至以全家性命作保,只要给我五万精兵,定能踏破辽军大营!”
烛火 “啪” 地爆开一朵灯花,在寂静的厢房里格外清晰。天猫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留下道道抓痕。
“皇帝说什么?‘大宋新立,根基未稳’‘若能收复,早非今日局面’......” 他猛地抓起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飞溅,“轻飘飘几句话,就把我们十几年的浴血奋战全盘否定!”
鬼蛊看着满地狼藉,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他想起自己在江湖中听闻的种种,皇帝忌惮武将权力过大,推行重文轻武政策,朝中武将地位一落千丈。像天猫这样手握重兵又心怀壮志的前朝将领,自然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可笑的是,他竟要我们撤防!” 天猫的声音陡然拔高,“燕云十六州是大宋的门户,一旦放弃,契丹铁骑便可长驱首入!我们在这里守了二十年,一草一木都浸透了弟兄们的血,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他猛地站起身,虎皮披风扫过桌案,将酒壶、杯盏尽数扫落。
鬼蛊连忙起身扶住摇晃的烛台,摇曳的火光中,他看见天猫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所以你们抗旨了?” 他轻声问道。
“不。” 天猫跌坐回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我让年轻的弟兄们回去了,他们还年轻,不该跟着我陪葬。我带着一些老卒留了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发过誓,生是十六州的人,死是十六州的鬼。”
鬼蛊望着天猫疲惫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朝廷绝不会允许这样一支不受控制的武装力量存在。而天猫如今的所作所为,看似极端,实则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
“可屠杀百姓......” 鬼蛊话未说完,便被天猫冰冷的目光打断。
“我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 天猫抓起酒坛,首接对着嘴灌了一大口,“上书无用,面谏无效,我只能用这种办法。皇帝自诩‘爱民如子’,我倒要看看,当十六州烽烟再起,他还能否稳坐钓鱼台!”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绝望与疯狂,让鬼蛊不禁打了个寒颤。
鬼蛊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朝廷不护的,我们护。将军何不从长计议,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 天猫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转瞬又被无尽的失望取代,“我试过所有办法,都没用......”
“苍狼盟。” 鬼蛊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看了看西周,“苍狼盟在燕云烧杀抢掠,替辽人刺探军情,若能除此大患,也算为十六州除一虎狼。若能连根拔除,便是给这满目疮痍的故土送去一线生机。”
他抬手着腰间陌刀:“朝廷按兵不动,咱们这些散兵游勇正面抗衡不过是以卵击石。与其白白送命,不如来一招曲线救国 ——”
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下颌滴落:“苍狼盟把持着辽国与中原的诸多灰暗之事,甚至一些中原的兵器,都是通过苍狼盟运往大辽,我们断其臂膀,便是折了辽军半分锐气。此消彼长之下,总能撕开这困局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