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云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属下失职,未能带回向人间。”他想起辽国郡主府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折射的光,想起向人间穿着驸马服站在阳关下,眼神却像被囚禁的孤狼,“他被辽人扣下了,己经……和郡主成亲了。”
“什么?!” 秦悟禅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成亲?向人间那小子…… 他怎么会……”
鬼蛊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用指节轻轻叩着桌面,黑布下的右眼似乎在闪烁着什么。“接着说,还有什么?”
秦悟禅猛地砸向桌子,酒壶里的烧酒泼出来,在舆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定是辽人搞的鬼!”他想起数个月前,向人间执意要接那趟押镖时说的话,“‘老秦,这趟镖关乎怒苍山的存亡。’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靳云生猛地抬头,撞见鬼蛊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他们……他们说要让向大哥接管所有‘向记’分号,改运辽货。”
“改运辽货?”小小齐忽然问道,“去年冬天,我听见向人间跟社长说,辽国在偷偷从中原运送兵器入境……”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烛芯爆响的噼啪声里。
小小齐将铜钱收进袖中,走到地图前,“辽人近年野心勃勃,屡次在边境挑起事端。向人间是向家嫡子,他的身份还是十分重要的。若辽王想利用他……”
鬼蛊接过话头,指尖划过桌面上的刻痕,“怒苍山、开封府、甚至…… 朝廷。向人间这颗棋子,若放在合适的位置,能搅起的风浪,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至少,向人间暂时还是没有性命之危的。” 小小齐道,“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辽人的真正目的。云生兄弟,你这次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鬼蛊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幽州城的夜色扑面而来,远处苍生医馆的灯笼还亮着,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星。
“老秦,”他忽然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让寒江雪回开封,告诉向家的人,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向人间父亲,就说是我们没保护好向人间。”
靳云生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鬼蛊忽然叫住他:“云生兄弟,还有件事。”
“社长请说。”
鬼蛊看着他,嘴角又勾起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苍生医馆里的那位董姑娘,你可得好好照顾着。”
靳云生一怔,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推门而出。
厢房内,只剩下鬼蛊和小小齐。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己攀上中天,清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对了,” 鬼蛊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你说,要是大师兄知道,当年那个被他弄哭的小丫头片子嘴里的‘云生哥哥’,就是现在咱们这儿的靳云生,会是什么反应?”
小小齐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怕是要有一出好戏看咯,当年那小妮子就嚷嚷着叫‘云生哥哥’给她报仇。”
“可不是嘛!” 鬼蛊想起往事,笑得更欢了,“要是大师兄知道,这个‘云生哥哥’,就在眼皮子底下……”
“对了,那妮子不是还说要揍你这个‘小丑’吗?”小小齐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鬼蛊说道。厢房里的凝重气氛似乎也冲淡了些。
但在小小齐的笑声之中,鬼蛊则是一阵沉默。
“希望向人间能撑住。” 小小齐轻声道。
鬼蛊没有说话,只是将匕首紧紧攥在手里。月光下,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幽州城的夜,依旧深沉。苍生医馆里,邦邦正在为董琉歌换药,药汁涂在伤口上,激起一阵刺痛,董琉歌却只是咬着唇,没哼一声。
“妹妹倒是个能忍的。” 邦邦赞了一句,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只是这伤虽不致命,但若不好好将养,日后怕是会留下疤痕。”
董琉歌低声道:“有劳姐姐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邦邦收拾着药碗,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云生兄弟走得急,忘了跟你说,他让你安心养伤,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
提到靳云生,董琉歌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邦邦看着她,欲言又止。这姑娘身上的秘密,似乎比她的伤还要深。但她知道,在怒苍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该问的,就不该多问。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 邦邦吹灭了油灯,“夜里要是不舒服,就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上歇着。”
房门轻轻合上,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董琉歌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思绪却飘得很远。她想起了这段时间跟靳云生相处的快乐,眼里露出那毫不犹豫的向往。
云生哥……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久违的称呼,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只是这笑容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忧虑。她知道,自己的出现,或许会给靳云生带来麻烦,尤其是在这个多事之秋。
而此刻,靳云生正站在幽州酒楼的屋檐下,望着苍生医馆的方向。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他紧了紧衣襟,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鬼蛊的话:“好好照顾着你的琉歌妹妹。”
他不懂鬼蛊为何会那样说,但是想到鬼蛊露出那瘆人的微笑,就觉得此事不简单。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 —— 咚 ——”,己是三更天。靳云生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住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怒苍山的风云,似乎才刚刚开始。向人间的迷踪,苍狼盟的阴影,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董琉歌,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
但他知道,作为怒苍山的一员,他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就像这幽州城的夜色,无论多么深沉,总会有破晓的那一刻。而他,只需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