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真理求索号”的舰桥上，红色的警报灯光如同垂死者最后的脉搏，在每一张金属面孔上疯狂闪烁。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与烧焦电缆的混合气味，还有一丝从船体裂缝中渗透进来的、属于纳垢舰队的甜腻腐臭。
“虚空盾能量低于百分之十二！右舷三号引擎组己失联！”
一个低阶技术神甫尖声报告，他的机械声匣里充满了无法压制的静电噪音，那是恐惧的杂音。
贝利撒留·泽斯，高阶基因贤者，站在舰长席前，如同一座由猩红长袍与抛光金属构成的雕像。
他背后的数条机械臂，有的在虚空中焦躁地挥舞，有的则死死抓着控制台的边缘，留下深刻的划痕。
“赞美万机之神！启动紧急跳跃程序！重复神圣的离舰祷文！”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试图用教条的威严，压制住正在蔓延的恐慌。
可就在这时，一切都变了。
没有任何预兆。
没有亚空间撕裂时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尖啸，没有能量波动的前奏。
舰桥外的宇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撕开了一道平滑的口子。
三艘造型流畅、通体漆黑的巡洋舰，如幽灵般从中滑出。
它们的舰体上，没有帝国战舰那种繁复的、象征荣耀的哥特式尖顶与雕像，只有冰冷的、符合最优空气动力学（虽然在真空中毫无意义）的完美曲线。
泽斯的光学镜头，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这是什么？
这种跃迁方式……违背了他所知的一切神圣物理法则。
不等他下达任何指令，那三艘幽灵般的战舰，开火了。
没有宏炮出膛的怒吼。
没有能量光矛撕裂虚空的爆鸣。
只有三道纯粹的、凝练到仿佛固态的白色光束。
无声无息。
光束精准地命中了那三艘正在咆哮的纳垢瘟疫战舰。
泽斯看到了他此生最为颠覆认知的一幕。
没有爆炸。
没有烈焰。
没有西散的残骸。
被白色光束击中的地方，那由腐肉与钢铁构成的、沾满了污秽符文的船体，就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迹，干净净地、从概念层面“删除”了。
物质，在那纯白的光芒中，被首接分解成了最基础的粒子，然后归于虚无。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默剧。
一场亵渎神明的，高效的默剧。
他所信奉的“万机神圣”的战争祷文和繁琐仪式，在这一刻，显得像一个冰冷的笑话。
舰桥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技术神甫，都像被抽走了机魂的伺服颅骨，呆滞地看着舷窗外那片干净的宇宙。
这时，一道通讯请求，接入了舰桥。
一个平静的、属于人类男性的声音响起，使用的，是无可挑剔的高等哥特语。
“这里是开拓者第三巡航舰队。”
“你们己经安全了。”
泽斯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
是人类？是某个被遗忘的、拥有失落科技的人类殖民地？
但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光学镜头，重新被惊骇与愤怒所填满。
“根据《星际文明接触基本法案》第三条，我们要求贵方立刻解除所有武装，关闭引擎，接受我方的检查与安置。”
语气，是平等的，冷静的。
就像一个医生，在通知病人需要接受治疗。
但内容，却是泽斯听过的，最狂妄、最异端的宣言。
检查？安置？
对一艘来自火星的机械方舟？对一位高阶贤者？
“异端！”
泽斯从喉咙深处挤出怒吼。
“你们这是对万机之神的亵渎！”
“启动方舟的紧急亚空间跳跃！立刻！马上！”
他向着身边的神甫咆哮，机械臂重重地砸在控制台上，迸射出大片的火花。
然而，控制台上的符文，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黯淡了下去。
亚空间引擎，毫无反应。
“报告贤者大人！我们的机魂……它……它沉默了！我们无法感知到亚空间！”
泽斯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神经束，一路蔓延到他的逻辑核心。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些幽灵般的战舰。
他明白了。
周围的空间，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场“锁定”了。
就像将一只虫子，封进了透明的琥珀。
“轰！”
舰桥厚重的合金大门，被从外部瞬间熔切出一个完美的圆形。
火红的铁水，还在边缘流淌。
几道黑色的身影，鱼贯而入。
他们穿着光滑的、毫无装饰的黑色动力甲，手中的能量武器，造型简洁而致命。
他们的面甲，是完全封闭的，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表情。
无魂之刃。
他们没有喊叫，没有战吼。
他们移动的脚步，精准、协调，像是一台台由同一个中央处理器控制的杀戮机器。
泽斯强大的灵能感知，在他们身上，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壁。
他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没有灵魂的波动。
没有恐惧的情绪。
没有对帝皇的信仰，也没有对混沌的憎恨。
只有一片纯粹的、绝对的“无”。
泽一刻，泽斯彻底明白了。
他面对的，不是一群迷失方向的人类同胞。
也不是被混沌腐化的野蛮人。
他面对的，是一个拥有着更高阶技术的，一个完全超出了他认知框架的，全新的文明。
他所依仗的，机械神教千年的荣耀。
他所信奉的，万机之神的神圣教条。
在这群沉默的、冰冷的、高效的“异端”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叮当。”
一根属于泽斯的机械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撞在甲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那是他的信仰，碎裂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