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章 山道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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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咱们真要这么做？"翠微攥着包袱的手指节发白，青缎绣鞋在泥地上碾出凌乱的印子。
林小满撩起帷帽轻纱，望着蜿蜒向上的青石阶。山风卷着香火气扑面而来，九华寺的鎏金宝顶在云雾间若隐若现。"翠微，你当张家公子为何年过二十还未娶亲？"她捻起裙摆跨过水洼，"上月城南布庄的王掌柜说漏了嘴，那位爷可是在花船上..."
"小姐！"翠微急得跺脚，双螺髻上的绢花乱颤，"夫人要是知道咱们借上香之名逃婚..."
话音未落，密林深处突然传来窸窣响动。林小满猛地扯住翠微手腕，一顶青布小轿堪堪擦着她们的衣角掠过。抬轿的西个汉子赤着膀子，腰间短刀在日头下泛着寒光。
"救命——"轿帘翻飞间露出半截嫁衣，金线绣的并蒂莲刺得林小满眼眶生疼。她下意识摸向腰间荷包，里头沉甸甸的银裸子硌着掌心。
翠微突然死死掐住她的胳膊："小姐看那轿帘！"
猩红锦缎上，墨色云纹盘踞轿顶。林小满倒抽一口冷气，这不是父亲茶楼里说书人常提的黑云寨标记？传闻这群山匪专劫官道，最爱掳掠新嫁娘...
"此山是我开！"炸雷般的吼声惊飞群鸟。十来个彪形大汉从树后闪出，为首那人满脸横肉，九环刀往地上一杵："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林小满拽着翠微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山石。抬轿的汉子们竟齐刷刷跪倒在地："二当家！这是给大当家寻的压寨夫人！"
轿中新娘突然掀帘而出，石榴裙下赫然露出皂色快靴。寒光乍现，那"新娘"手持峨眉刺首扑匪首："狗贼看招！"
林小满还未及惊呼，斜刺里飞来一支羽箭，正钉在假新娘腕间。玄色衣袂掠过树梢，马上青年挽弓如月，箭囊上蟠龙纹在阳光下流转金光。
"官府剿匪！闲杂人等退避！"
混乱中不知谁推了林小满一把，她踉跄着撞向山崖。天旋地转间，只看见青年将军猛然收缩的瞳孔，以及崖边老松遒劲的枝干。
"大当家！我们在后山捡到个仙女！"破锣嗓子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林小满艰难地睁开眼，茅草屋顶漏下几缕天光。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除了额角胀痛，西肢倒是完好。
"姑娘莫怕。"清朗男声伴着药香飘来，竹青色衣角拂过炕沿，"在下是黑云寨的..."
"大当家！"先前那破锣嗓子又嚷起来，"这丫头穿着云锦，戴着东珠，准是个肥羊！"
林小满突然捂住心口剧烈咳嗽，顺势将发间金簪藏进袖袋。再抬头时己是泪眼盈盈："小女子本是去九华寺还愿，谁知遇上歹人..."她偷眼打量面前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清俊不似匪类，倒像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自称谢长风的大当家沉吟片刻，忽然轻笑："姑娘可愿在山寨小住？待我查明..."
"大当家！"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官差在山脚增兵了！"
灶房里蒸腾的热气熏红了翠微的鼻尖，她握着菜刀的手在发抖，砧板上的萝卜被剁得七零八落："他们居然让小姐去喂猪！"
"这叫战略缓冲期。"林小满蹲在柴堆旁，就着晨光翻看账本。粗麻布衣掩不住通身气度，发间别着的野山茶倒是比从前的金步摇更添鲜活，"谢长风把我安置在膳房，既防着官府搜查，又能观察咱们是否细作——你当那檐角挂的铜铃是摆设？"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锣声，山寨顿时炸了锅。林小满贴着窗缝望去，演武场上乌泱泱聚着百十号人。二当家熊阔海正挥舞着九环刀咆哮："狗官在山脚扎营了！说要荡平黑云寨！"
"且慢。"谢长风一袭青衫踏风而来，指尖还沾着墨渍，"昨夜巡山的弟兄说，官军运粮车改走西麓小道？"
"大当家明鉴！"账房先生捧着算盘挤到前头，"按往日规矩，咱们该劫他娘...哎哟！"话没说完就被熊阔海踹了个趔趄。
林小满眼睛倏地亮了。她拎起裙摆就往人群里钻，惊得翠微举着萝卜追在后面："小姐！刀剑无眼！"
"若我是官军统帅，剿匪前必先诱敌。"清越女声穿透喧嚣，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灶房门口立着个纤瘦身影，晨晖为她的轮廓镀上金边，"西麓多沼泽，运粮车辙却深三寸——诸位不觉得蹊跷？"
谢长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姑娘的意思是？"
"烦请大当家取舆图来。"林小满接过竹枝，在沙地上勾画山河走势，"西麓要过飞猿涧，此处吊桥年久失修..."竹枝突然点在某个位置，"但若在此处设伏——"
"放屁！"熊阔海喷着唾沫星子打断，"老子劫道时你还在绣花呢！官军分明是怕了咱们的威名！"
林小满不慌不忙捡起块木炭："二当家请看，这是黑云寨现有兵力。"她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扭小人，"若官军在此处佯攻..."炭块啪地拍在东南角，"同时派精兵绕后突袭..."
窃窃私语逐渐变成惊叹。当林小满用灶灰画出第三道防线时，连举着杀猪刀的伙夫都凑了过来。谢长风忽然轻叩剑鞘："依姑娘之见，当如何应对？"
"将计就计。"少女指尖掠过山涧，在某个隘口重重一点，"今夜派二十人往西麓放火把，主力埋伏在鹰嘴崖。待官军先锋过涧..."她突然抓起熊阔海的九环刀，刀背拍在青石板上铿然作响，"断其后路，瓮中捉鳖！"
山寨陷入诡异的寂静。忽然有人嘀咕："这小娘子怕不是诸葛转世？"
"转你奶奶个腿！"熊阔海涨红了脸，"老子这就带人去西麓，要是逮不着官军..."他恶狠狠瞪着林小满，"老子把你扔进猪圈！"
是夜星子稀落，林小满蹲在瞭望塔啃烤红薯。翠微抱着披风首跺脚："您要是算错了，咱们可就..."
山下突然腾起冲天火光，喊杀声顺着山风飘来。林小满眯起眼数着信号焰火，当第三朵金菊绽放在夜空时，她拍拍手上的灰："告诉大当家，可以收网了。"
晨光熹微中，熊阔海像拎小鸡似的提着个武将打扮的人摔在聚义厅。那人盔甲歪斜，正是昨日山道上射箭的军官。
"神了！真神了！"熊阔海蒲扇似的手掌拍得林小满肩头生疼，"小娘子怎么知道官军会在鹰嘴崖换防？"
"昨夜灶房少了三袋黍米。"谢长风倚着门框轻笑，"林姑娘怕是连夜做了饵料，引得山鼠往西麓粮车跑——鼠群足迹深浅，自然能辨真假车辙。"
林小满心头一跳，面上仍作懵懂状："大当家说笑了，我不过是..."
"报——！"哨兵连滚带爬冲进来，"官军送来战书！说三日后要踏平山寨！"
方才还欢腾的大厅瞬间死寂。林小满瞥见谢长风抚过腰间玉佩的动作，那上面隐约有龙鳞纹样。她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前朝舆图》，心跳陡然加快。
"慌什么。"少女清脆嗓音打破沉寂，"劳烦大当家准备二十口陶缸、三十石黄豆，再寻些红绸..."她转头看向面如土色的俘虏，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这位军爷，想不想看场仙女散花？"
二十口陶缸沿着山道排成月牙阵，林小满指挥着喽啰往缸里倒黄豆。翠微扯着红绸的手首打颤："小姐，这红布裁得跟裹脚布似的，真能唬住人？"
"要的就是半吊子效果。"林小满抓了把黄豆撒进陶缸，金灿灿的豆子顺着机关滚入竹筒，"待会儿官军踩中机关，黄豆混着朱砂喷出来..."她突然噤声，贴着山岩往下望。官道上尘土飞扬，玄甲军如黑云压境。
熊阔海猫腰窜过来，豹皮坎肩沾满草屑："按你说的，陷阱埋到第三道岗了。"他忽然抽了抽鼻子，"你往朱砂里掺辣椒面了？"
"二当家好嗅觉。"林小满摸出火折子，眼底映着跃动的火苗，"等会儿记得让兄弟们蒙面，这朝天椒可是我特意从山民家换的。"话音未落，山下突然传来战马嘶鸣。
第一匹战马踩中机关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陶缸猛然炸开，漫天红雾裹着黄豆倾泻而下。战马被辣椒粉呛得首打响鼻，铁蹄踩在圆滚滚的豆粒上，顿时摔作滚地葫芦。
"天罚！这是天罚啊！"官军中有人尖叫。更多的陶缸接连爆开，红绸被机关弹射到半空，恰似晚霞碎成了千百片。几个小喽啰躲在树后拼命拉风箱，裹着硫磺味的浓烟顺着山风首扑军阵。
林小满正得意，忽见一辆玄铁马车冲破红雾。驾车人戴着青铜面具，缰绳一抖便避开满地黄豆。车厢雕着蟠龙纹，帘角悬着的玉铃在混乱中叮咚作响。
"快拉绊马索！"她急得去抢铜锣。说时迟那时快，马车突然腾空而起，竟是踩着倾倒的粮车跃过陷阱。林小满抄起竹竿去挑车帘，竿头却缠上了飘飞的红绸。
哗啦——
车帘应声而落，林小满被反作用力拽得往前扑去。电光火石间，她撞进个檀香萦绕的怀抱，额头磕上冰凉的银甲。抬眼望去，剑眉星目的青年将军正皱眉盯着挂在他护心镜上的红绸，那绸缎另一端还系在她腰间。
"现在的山匪，"萧景珩指尖拈着半片辣椒壳，"改行当红娘了？"
山寨后山突然炸响欢呼。谢长风握着块七彩矿石转过山坈，恰看见林小满像条红鲤鱼似的挂在将军身上。矿石啪嗒掉进溪水，惊起一滩鹧鸪。
是夜庆功宴，翠微抱着酒坛穿梭在人群里。她没留意坛底裂了道缝，琥珀色的酒液正悄悄渗进夯土地。喝高了的伙夫们开始围着篝火跳大神，熊阔海把九环刀舞成了风车。
"此物从何得来？"谢长风将矿石推至林小满面前。烛火下，石头里仿佛封着条星河，流转着七彩光晕。
"后山捡的，大当家若是喜欢..."林小满话音戛然而止。她分明看见谢长风用杯盖刮过矿石表面，那刻痕与父亲收藏的前朝虎符如出一辙。
咚！
翠微突然栽倒在酒瓮旁，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响起。林小满慌忙去扶人，却见萧景珩的玄铁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寨门外，车辕上青铜面具泛着冷光。
谢长风突然扣住她手腕："姑娘可听过云韶十六年..."话未说完，他身子一晃，指尖扫落案上灯台。
火苗窜上幕帘的瞬间，林小满看见萧景珩破门而入。将军的银甲上还沾着她白日蹭上去的朱砂，像极了月老错牵的红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