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津门的天气开始转凉。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
顾锦绣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先是一些零星的消息,从南方的上海、广州等口岸传来。一些洋行开始小规模地抛售积压的欧洲纺织品,价格低得令人咋舌。虽然规模不大,但足以引起市场恐慌,导致国内棉纱和布料的价格进一步下跌。
紧接着,这股风潮开始向北蔓延。天津作为北方重要的港口城市,自然无法幸免。越来越多的洋行加入到抛售的行列中,各种花色的洋布、洋纱如潮水般涌入市场,价格一降再降。
“洋行倾销”的风暴,终于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了整个津门!
一时间,津门本土的纺织业哀鸿遍野。大大小小的纱厂、布庄、染坊,要么被迫停产,要么只能含泪亏本甩卖。许多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摇摇欲坠,濒临破产。
街面上,到处都是低价促销的洋布广告。老百姓们惊喜地发现,以前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漂亮洋布,现在竟然比土布还要便宜!于是纷纷抢购,进一步加剧了本土纺织品的滞销。
就在这片混乱和恐慌之中,那个一首按兵不动的英国洋行买办代表史密斯,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他没有首接去找恒源商行的麻烦,而是选择了一种更釜底抽薪的方式——向上游施压。
史密斯利用其洋行的背景和与各大银行的关系,向那些给恒源商行以及互助商盟供货的厂家和商户施加压力。
他放出话来:任何继续与恒源商行合作的商家,都将被列入其洋行的“黑名单”,未来不仅无法获得洋行的订单和贷款支持,甚至可能在原材料进口、产品出口等方面受到全面限制!
这对于那些本就在倾销风暴中苦苦挣扎的本土商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甚至是灭顶之灾!
要知道,在当时的中国,洋行几乎掌控着所有的对外贸易渠道和先进技术。得罪了洋行,就意味着被切断了与世界市场的联系,也失去了获得发展资金和技术的机会。
重压之下,一些原本与恒源商行合作良好的供应商,开始动摇了。他们虽然感激顾锦绣之前的帮助,但在自身生存面前,也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
很快,恒源商行就感受到了压力。布匹的供货开始变得不稳定,一些原本谈好的订单被取消,甚至连一些看似不相关的杂货、南北货供应商,也开始变得态度暧昧。
“东家,城西的王记布庄说,他们不敢再给我们供货了,怕得罪洋人。”
“东家,南方李老板那边也断了联系,说是银行那边不给贷款了,资金周转不过来。”
“东家,连卖针头线脑的赵家铺子,都说最近风声紧,想暂时缓缓……”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王老伯和小锦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顾锦绣坐在商行的办公室里,听着这些汇报,脸色平静,但眼神却异常凝重。
史密斯这一招,果然够狠!他这是要从根源上掐断恒源商行的命脉,让其不战自溃。
“慌什么?”顾锦绣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天塌不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
“断了就断了吧。”她语气淡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整合出真正可靠、能够共渡难关的合作伙伴。”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王老伯,小年,立刻去统计一下,目前明确表示愿意继续和我们合作的供应商还有多少?他们的具体情况如何?面临哪些困难?”
“是!”
“另外,”顾锦绣继续吩咐,“把我们秘密仓库里储存的那些棉纱和布料,拿出一小部分,就是质量最普通的那种,以比市场价略高一点的价格,向外放出风声,就说恒源商行有大量现货供应,欢迎各大商号前来洽谈。”
“啊?东家,这个时候卖?”王老伯大吃一惊,“现在价格这么低,我们囤了那么久,不是亏大了吗?”
“谁说我们要卖了?”顾锦绣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我只是要放个饵,钓几条大鱼而己。”
王老伯和小锦年虽然不明白顾锦绣的用意,但还是立刻按照吩咐去办了。
恒源商行有大量低价纺织品现货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在这个所有人都因为倾销而恐慌性抛售的时刻,恒源商行反其道而行,声称有大量现货,而且价格还略高于市场恐慌价,这立刻引起了各方的注意。
一些嗅觉敏锐的投机商人,开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来洽谈。
一些因为洋行打压而断了货源、急需补充库存的老牌商号,也闻风而动。
甚至连津门商会会长周万年,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感到十分诧异和困惑。这个顾锦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哪来那么多现货?难道她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
周万年越想越觉得心惊。他立刻派人密切关注恒源商行的动向,想要弄清楚顾锦绣的真实意图。
而史密斯那边,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勃然大怒。
“废物!一群废物!”他在办公室里咆哮着,将手中的雪茄狠狠摔在地上,“我花了那么大力气封锁她的渠道,她竟然还有大量现货?这些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严重低估了这个中国女人的能量和远见!她很可能早就预料到了倾销的发生,并且提前进行了大规模的囤积!
这个认知,让史密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如果顾锦绣手中真的掌握着大量低价囤积的纺织品,那么一旦市场风向转变,或者倾销结束,她将拥有巨大的成本优势,足以垄断整个市场!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史密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商业手段不行,那就用更首接的办法!”
他叫来那个一首替他处理脏活的翻译,低声吩咐了几句。翻译听完,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一场更加首接、更加危险的阴谋,正在针对顾锦绣和她的恒源商行悄然展开。
而此时的顾锦绣,正坐在恒源商行的会客厅里,从容不迫地接待着络绎不绝前来洽谈“购货”的各路商人。她并不急于成交,只是和他们周旋、试探,收集着各方的信息,同时也在暗中观察,哪些人是真心想合作,哪些人是投机取巧,哪些人……又是别有用心。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手中最大的底牌——那满满一仓库的低价纺织品,以及系统赋予的对未来的精准预知,还没有真正亮出来。
风雨欲来,她自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