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门在身后"吱呀"合上时,段言的鞋跟碾过水洼里的碎石子。
雨水顺着帽檐滴进衣领,凉意顺着脊椎窜上来——前世此刻,他正蹲在便利店后巷啃冷掉的三明治,完全不知道三公里外的物流园里,成箱的压缩饼干和抗生素正在霉烂。
"王哥,看住他。"段言侧头对押着灰鸦的男人说。
王哥的手掌像铁钳般扣着灰鸦的腕骨,那只手曾在五金店搬过两百斤的钢材,此刻指节泛白,雨水顺着他军绿色工装的肩线往下淌。
灰鸦垂着头,雨水糊在他额前的碎发上,嘴角还挂着血珠,可段言分明看见他睫毛在抖——那是刻意压抑的笑。
老金把钥匙串塞回裤兜时,金属碰撞声惊得糖糖缩了缩脖子。
小女孩的脸贴在苏嫣颈窝,湿漉漉的发梢黏在幼师的锁骨上。
苏嫣单手托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抱着球球——柯基犬的右后腿在刚才的追逐中擦破了皮,此刻正用舌头轻舔她手腕,粉色肉垫在她衣角洇出个小水痕。
"您回去吧,门闩扣紧。"段言朝老金拱了拱手。
老保安的收音机还别在腰上,雨太大,喇叭里只剩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老人搓了搓冻红的手背,目光扫过灰鸦时顿了顿,又很快移开:"我...我去门岗守着。
小同志,仓库区最东头那排红顶房,去年就空了。"他指了指远处被雨雾模糊的建筑,转身时裤脚沾了泥,"你们当心老鼠。"
脚步声渐远后,段言摸了摸裤袋里的强光手电。
前世他也是这样摸黑进的物流园,可那时身边只有发抖的实习生,哪有王哥的军刺、陈阿姨的宠物医疗箱?"走。"他朝苏嫣点头,余光瞥见她睫毛上的雨珠,"红顶房。"
雨幕里的红顶房比想象中近。
锈迹斑斑的卷闸门半开着,王哥用军刺挑开缠在门把上的铁丝时,段言听见金属摩擦的尖啸——像极了丧尸指甲刮玻璃的声音。
陈阿姨先猫腰钻了进去,宠物医院老板的耳朵比常人灵,她抬手示意安全后,段言才让苏嫣和糖糖进去。
仓库里的霉味差点呛得段言咳嗽。
他打开手电,光束扫过堆在墙角的破纸箱、半卷塑料布,还有几排生锈的货架。
王哥踹了踹最近的货架,铁皮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惊得糖糖攥紧苏嫣的衣角:"姐姐..."
"糖糖看球球。"苏嫣蹲下来,把柯基犬放在地上。
球球立刻瘸着腿去嗅糖糖的小皮鞋,粉色肉垫在水泥地上发出"噗嗒噗嗒"的轻响。
小女孩的手指慢慢从苏嫣衣角松开,去摸球球的耳朵,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球球不疼了吗?"
"球球最勇敢啦。"苏嫣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她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腕间一道淡粉色的疤——那是去年为救困在滑梯上的孩子,被锈铁皮划的,"姐姐小时候摔跤,也是这样咬着牙不哭,后来就不疼了。"
段言的喉结动了动。
前世苏嫣就是这样,明明自己在流血,还蹲下来给吓哭的孩子擦眼泪。
他转开视线去看灰鸦——男人被王哥按在墙角,雨水在他脚边积成个小水洼,里面漂着半片带血的碎牙。
"段编辑。"陈阿姨的声音从货架后面传来,她正踮脚查看高处的木箱,"这箱子封条没拆过,可能装着什么。"
段言刚要走过去,灰鸦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转,混着雨水滴答声:"你以为...找个破仓库就能藏住?"他仰起脸,雨水冲开脸上的血污,露出左边太阳穴上的青紫色血管——那是丧尸化初期的征兆,"狂犬病毒潜伏期七十二小时,老金刚才摸过我的手。"
段言的后颈瞬间绷首。
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老金的背影己经消失在雨幕里,门闩扣得死死的。
王哥的军刺"唰"地抵住灰鸦咽喉:"你他妈胡说!"
"我胡说?"灰鸦的瞳孔开始扩散,眼白泛起浑浊的灰,"疾控中心的样本库里,有我改良的毒株。"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像指甲刮黑板,"老金有糖尿病,免疫力差,现在...该发烧了吧?"
苏嫣怀里的糖糖"哇"地哭出声。
球球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段言的手电"啪"地掉在地上,光束在墙上晃出一片白——他看见苏嫣的手指在发抖,却还在一下下拍着糖糖的背。
"王哥,捆紧他。"段言弯腰捡起手电,光束稳稳照在灰鸦脸上,"陈阿姨,检查所有入口。
苏嫣..."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带糖糖去最里面,把塑料布铺地上。"
苏嫣抬头看他,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锁骨上,像颗没落下的泪。
她没说话,只是抱起糖糖,经过段言身边时,衣角轻轻擦过他手背——带着体温的,潮湿的触感。
段言转身去拉货架时,听见仓库角落传来一阵响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铁皮后面挠了一下。
他的手指扣紧货架边缘,手电光缓缓扫向声源处。
仓库角落的响动比预想中轻,像枯树枝扫过铁皮,又像老鼠爪子挠纸箱。
段言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前世他摸黑进物流园时,只遇见过饿得发疯的流浪猫,可现在丧尸病毒还未全面爆发,这响动不该是丧尸。
他攥紧手电的手渗出薄汗,光束一寸寸挪向声源处。
货架与墙面的夹角里,先映出半截泛白的裤管。
段言的呼吸顿住——那不是动物的皮毛,是人类的衣料。
再往上扫,是半截颤抖的胳膊,骨节突出的手正攥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
最后照亮的是张年轻的脸,眼尾泛红,喉结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滚动,正是物流园搬运工小满。
"你...你们是谁?"小满的铁棍颤巍巍抬起,顶端擦过货架发出刺响,惊得糖糖"哇"地又哭出声。
苏嫣立刻蹲下,把小女孩的脸按进自己颈窝,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头顶,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王哥的军刺"唰"地横在胸前,刀尖离灰鸦的咽喉更近了半寸,那变异者却低低笑起来,血水顺着下巴滴在水泥地上,绽开暗红的花。
段言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前世根本不记得有个小满——这说明变数出现了。
他迅速垂下举着的手电,空出的左手慢慢摊开,声音放得比雨水还轻:"我们是来避难的,暴雨太大,想借仓库躲躲。"他余光瞥见小满裤脚沾着半干的泥,鞋尖有新鲜的擦痕,"看你穿工装,是物流园的人吧?
我们不会抢东西,仓库里要是有压缩饼干,分你一份。"
小满的铁棍晃了晃。
他的肚子适时发出"咕噜"一声,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年轻人的耳尖瞬间红了,喉结动了动:"真...真不抢?"他的目光扫过苏嫣怀里抽噎的糖糖,又落在球球瘸着的后腿上——柯基犬正用湿漉漉的鼻子拱糖糖的手背,试图舔掉她的眼泪。
"王哥,收刀。"段言侧头示意,王哥虽不情不愿,还是把军刺收回刀鞘,可另一只手仍按在刀柄上。
陈阿姨从货架后绕过来,她的宠物医疗箱在身侧轻晃,金属搭扣碰出细碎的响:"小同志,我们有碘伏和绷带,你要是受伤了..."
小满的铁棍"当啷"落地。
他蹲下来抱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抽噎:"我在宿舍躲了三天了...雨太大,货车开不出去,食堂的米早吃完了..."他抬起脸时,眼角挂着泪,"我以为...以为是丧尸来撞门..."
苏嫣轻轻拍了拍糖糖的背,起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
她走到小满面前,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出块巧克力——那是段言今早硬塞给她的,"吃吗?
甜的,能缓饿。"巧克力纸在她手里发出沙沙声,像春天柳树抽芽的响动。
小满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
他盯着苏嫣腕间的淡粉色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们...是不是刚才和老金一起进来的?
我在宿舍窗户看见他开铁门了。"他的声音突然发紧,"老金呢?
他没和你们一起?"
段言的后颈又绷首了。
灰鸦的话像根冰锥扎进他太阳穴——老金有糖尿病,免疫力差,现在该发烧了。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老金回门岗了。
小满,仓库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没...就我一个。"小满吸了吸鼻子,捡起地上的铁棍往墙角一靠,"我值夜班时发现仓库最里面有几箱应急物资,是去年台风天备的,压缩饼干、矿泉水、还有手电筒..."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被王哥押着的灰鸦,"那男的...他脸上的血..."
"他是我们路上遇到的麻烦。"段言截断话头,余光瞥见灰鸦左边太阳穴的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青紫色像条小蛇爬向眉骨。
他转身对苏嫣说:"带糖糖去最里面铺塑料布,陈阿姨帮忙处理球球的伤口。
王哥,看紧他。"
苏嫣蹲下来,把巧克力塞进糖糖手里:"和球球一起吃,姐姐马上回来。"小女孩抽抽搭搭地捏着巧克力,球球立刻凑过去用鼻子拱她手心,粉色肉垫在水泥地上印出小水痕。
陈阿姨打开医疗箱,碘伏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开,她捏着棉球朝球球走去时,柯基犬歪着脑袋嗅了嗅,竟乖乖坐下了。
段言走到小满身边,压低声音:"应急物资在哪?"
"最里面那排货架,第三层。"小满指了指仓库深处,雨幕透过破窗渗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光,"我本来想等雨停了搬两箱回宿舍,可...可雨越下越大..."
段言的指节轻轻敲了敲货架。
前世他来物流园时,这些物资早被丧尸潮冲散的幸存者哄抢一空,如今有小满这个"变数",反倒是意外之喜。
可他的指尖刚触到货架铁皮,就听见身后传来灰鸦的冷笑:"段编辑,你猜老金现在...烧到多少度了?"
王哥的拳头"咚"地砸在灰鸦耳侧的墙上,水泥渣簌簌往下掉:"再废话老子塞你嘴里!"灰鸦的嘴角咧开,血沫混着雨水滴在王哥军绿色的工装上,像朵开败的花。
段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老金转身时裤脚沾的泥,想起老人搓冻红手背的动作——那双手刚摸过灰鸦的腕骨,而灰鸦体内的狂犬病毒正在疯狂复制。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当前:"小满,等安顿好,我们一起去清点物资。"他的目光扫过仓库角落的塑料布堆,苏嫣正蹲在那里,把糖糖的小皮鞋脱下来放在暖气管道旁(不知谁留的老式暖气片,竟还能散出微弱的热),"但在此之前..."
他的话被糖糖的惊呼打断。
小女孩举着巧克力,指尖颤抖着指向灰鸦:"姐姐!
他的眼睛...像爸爸手机里的怪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去。
灰鸦的左眼完全浑浊了,灰白色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右边太阳穴的血管凸起老高,像要挣破皮肤。
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又像是某种野兽的低嚎。
段言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
他摸向裤袋里的瑞士军刀——前世他见过这种症状,丧尸化的最后阶段,感染者会在剧痛中爆发惊人的力量。
王哥的额头沁出冷汗,他扣住灰鸦腕骨的手更紧了,指节泛出青白:"小言,这孙子要变了!"
"陈阿姨,拿束缚带!"段言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裂痕。
他转身时撞在货架上,铁皮发出闷响,惊得球球竖起耳朵。
苏嫣己经把糖糖护在身后,小女孩的脸埋在她背上,只露出一绺沾着雨水的发梢。
小满突然冲过来,从裤袋里摸出卷胶带:"用这个!
我搬货是用来封箱子的!"他的手在抖,胶带纸撕得歪歪扭扭,"我看过...看过动物发疯,得绑紧西肢!"
段言接过胶带,和王哥一起把灰鸦的手脚缠在货架立柱上。
灰鸦的指甲突然变得锋利,在水泥地上划出火星,喉咙里的嚎叫声越来越响,像警报器刺穿雨幕。
苏嫣捂住糖糖的耳朵,可小女孩还是抽抽搭搭地哭:"姐姐,怪物要吃我们吗?"
"不会的。"苏嫣的声音稳得惊人,她低头吻了吻糖糖的发顶,"段哥哥会保护我们。"
段言的手指在胶带结上又缠了三圈。
他抬头时,正撞进苏嫣的目光——那双眼底翻涌着他前世见过无数次的信任,像暴雨中一盏不灭的灯。
他喉结滚动,把到嘴边的"小心"咽了回去,转而对小满说:"去把应急物资搬过来,越快越好。"
小满抓起铁棍跑向仓库深处,脚步带起的风掀起地上的塑料布。
段言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被缠成粽子的灰鸦,再看苏嫣哄糖糖的侧影——雨还在下,可仓库里的温度似乎升了些。
他摸了摸裤袋里的生存日记,纸张被雨水浸得有些软,却依然清晰地写着:"6月24日,物流园是最后的补给站。"
但日记里没写小满,没写灰鸦的变异速度,更没写苏嫣腕间的疤在暖气管的映照下,泛着珍珠般的光。
段言低头扯了扯湿冷的衣领,听见小满在仓库深处喊:"找到了!
压缩饼干有三箱!"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灰鸦——那怪物还在挣扎,胶带被挣得"嘶啦"作响。
又扫过苏嫣怀里的糖糖——小女孩正把半块巧克力塞进球球嘴里,柯基犬的尾巴在塑料布上拍出小鼓点。
最后落在小满搬来的纸箱上,封条泛着陈旧的黄,却在手电光里亮得刺眼。
"王哥,检查胶带结。"段言弯腰捡起一块压缩饼干,包装纸在他手里发出脆响,"等雨小些,我们得去门岗看看老金。"
他的声音被雨声稀释,却清晰地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苏嫣抬头看他,睫毛上的雨珠终于落下来,滚过锁骨,消失在衣领里。
而在仓库最深处,小满正撕第二箱物资的封条,金属撕拉声混着雨水打在破窗上的响,像极了某种倒计时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