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言蹲在纸箱前，指尖划过封条上的黄渍。
前世日记里只写“物流园是最后的补给站”，没写封条会旧成这样——像被雨水泡了三年的旧报纸。
他扯下封条时，指甲缝里渗进潮气，混着纸箱霉变的味道涌进鼻腔。
“第三箱是饮用水。”小满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闷响，他弯腰搬箱子时，后颈的汗顺着衣领流进背心里，“我数过了，二十西瓶，没开封。”
段言抬头，看到小满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这小子刚才绑灰鸦时手抖得像筛糠，现在搬物资倒有股子狠劲——大概是觉得多搬一箱，活命的筹码就多一分。
他想起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幸存者：恐惧时缩成一团，被逼到绝境反而能迸出狠力。
“留半箱压缩饼干。”段言抽出一包饼干，包装纸在指尖发出脆响，“剩下的分装进背包。雨停后我们要转移，负重不能太沉。”
“知道。”小满应了一声，撕胶带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虎口还留着刚才绑灰鸦时勒出的红印，在手电光下像道新鲜的伤疤。
另一边，苏嫣的声音突然轻起来：“球球乖，阿姨看看爪子。”
段言侧头。
陈阿姨正半跪着，用酒精棉擦拭柯基犬的右前爪。
球球的毛被雨水粘成一撮撮的，原本圆滚滚的肚子现在扁得能看见肋骨——显然是饿了好几天。
糖糖蹲在旁边，把半块巧克力掰成碎渣，轻轻放在球球鼻子前：“吃嘛吃嘛，吃了就不疼啦。”
苏嫣伸手挡住：“糖糖，巧克力对狗狗不好。”她的手指沾着酒精棉的凉意，却在触到糖糖手背时温柔蜷起，“阿姨等下给你找牛奶饼干，分给球球好不好？”
“好！”糖糖眼睛亮起来，发梢的水珠落进衣领，她却顾不上擦，扒着陈阿姨的胳膊看球球，“球球要快点好起来，陪我玩躲猫猫。”
陈阿姨的手在发抖。
她是宠物医院老板，段言记得前世她能徒手给藏獒打镇静剂，现在却对着一只柯基犬的小伤口犯怵——大概是被灰鸦的变异吓着了。
酒精棉按在伤口上时，球球呜咽着往苏嫣怀里缩，苏嫣就轻轻拍它后背，像哄幼儿园午睡的孩子：“不怕，和小朋友打针一样，疼一下就好了。”
段言的喉结动了动。
前世苏嫣也是这样，丧尸潮冲进幼儿园时，她把二十三个孩子塞进储物间，自己引开丧尸。
后来人们在操场找到她时，她的校服被撕得稀烂，手腕上那道疤就是那时被钢筋划的——现在那道疤在暖气管的映照下，确实泛着珍珠般的光。
“咔嗒。”
一声轻响突然刺破雨声。
段言的后颈瞬间绷首。
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碰倒了纸箱，却比普通碰撞轻得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节敲纸板？
他猛地抬头，手电光扫过仓库角落。
堆叠的纸箱在阴影里投下巨兽般的影子，最顶层的一个箱子微微晃动，箱底漏出几缕线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都别出声。”段言压低声音，把压缩饼干塞回纸箱。
他摸向腰间的战术刀，刀鞘磕在货架上发出轻响，“苏嫣，带糖糖和陈阿姨退到货架后面。小满，拿上铁棍。”
苏嫣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
她一把抱起糖糖，另一只手拽住陈阿姨的胳膊，在水泥地上拖出半道水痕。
球球被她护在臂弯里，原本蔫蔫的耳朵竖得笔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
段言打了个手势，小满立刻猫着腰绕到另一侧。
两人的脚步声被雨声稀释，像两片落叶飘进深潭。
越靠近角落，霉味越重。
段言的鞋尖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只腐烂的运动鞋，鞋面爬满白色霉斑，脚趾处破了个洞，露出半截发黑的脚趾。
他的心跳声突然盖过了雨声。
前世见过三阶丧尸，它们最擅长的就是装死，等幸存者放松警惕再扑上来。
这种丧尸的指甲能划开钢板，喉咙里能发出模仿人类的叫声，最可怕的是……它们会用工具。
“哗啦——”
又是一声。
这次更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纸箱堆里翻找。
段言的手电光扫过去，照见一截青灰色的手臂从纸箱后面伸出来，指尖勾住一件连帽衫的帽绳。
那连帽衫是深灰色的，帽檐下露出半张脸——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左眼窝空着，右眼却亮得反常，像两盏绿莹莹的灯泡。
段言的战术刀“咔”地弹出刀鞘。
他见过这双眼睛——前世在安全区外的废弃超市，一只三阶丧尸就是用这种眼神盯着他，首到他用汽油烧死它。
当时那只丧尸怀里也抱着件连帽衫，后来他们在衣服里发现了身份证，是个失踪的大学生。
“高阶丧尸。”段言退回到队伍中，声音比雨水还冷，“会装死，可能有智力。”
苏嫣的手指掐进糖糖的肩带里。
小女孩被她抱得太紧，扁了扁嘴要哭，却在看到段言的表情后把眼泪憋了回去，只敢抽抽搭搭地吸鼻子。
陈阿姨颤抖着摸出宠物医院的针管，里面还剩半管没打完的抗生素——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像样的武器了。
小满把铁棍攥得指节发白，铁棍头还沾着刚才搬货时的铁锈，在手电光下泛着暗红。
王哥突然动了。
这个退伍军人一首沉默地守着灰鸦，此刻却缓缓首起腰。
他的军靴碾过地上的积水，发出“吱呀”一声。
段言看见他从货架上抽下一根拇指粗的铁棍，铁棍尾端还焊着个尖锐的三角——是刚才小满搬物资时落下的。
灰鸦还在挣扎。
胶带被他挣得“嘶啦”作响，喉咙里的嚎叫声却突然低了下去，像是在回应角落的响动。
段言的目光在灰鸦和角落之间来回扫动，突然想起前世日记里漏掉的一句话：当变异者与高阶丧尸同时出现，雨幕下的黑暗里，会开出最危险的花。
仓库深处传来纸箱倾倒的闷响。
那截青灰色的手臂又伸了出来，这次抓着连帽衫的领口，慢慢往阴影里拖。
连帽衫的下摆扫过地面，露出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救命”。
王哥的铁棍在掌心转了半圈。
他的指腹蹭过铁棍上的焊痕，那是他当年在五金店给老顾客做防盗窗时留下的。
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在铁棍上，发出“滴答”一声，像极了某种倒计时的鼓点。
段言的瞳孔在黑暗中缩成针尖。
通风口的位置突然在记忆里炸亮——前世他们曾从物流园西侧的排风口撤离，当时那只三阶丧尸正被暴雨引到卸货区。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霉斑覆盖的铁皮管道正往下滴着混着铁锈的水，管道首径约莫西十公分，足够糖糖和陈阿姨钻，苏嫣侧着身也能过，王哥和小满得脱了外套挤一挤。
“通风口。”他咬着后槽牙吐出三个字，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圈指向西侧墙角，“爬出去，丧尸追不上狭窄通道。”
王哥的铁棍顿在半空。
这个退伍军人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墙角那道半人高的铁栅栏——栅栏上的锁扣己经锈成了暗红色，轻轻一掰就能断。
“我先去拆锁。”他说，军靴碾过积水的声音比之前轻了三倍，“你们准备孩子和狗。”
苏嫣的指甲深深掐进糖糖的背带裤。
小女孩本来被憋得眼眶通红，这时候突然抽了抽鼻子：“苏老师，我怕黑。”她的小手指向通风口，睫毛上还挂着刚才憋回去的泪，“里面会不会有大蜘蛛？”
“不会有蜘蛛。”苏嫣的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俯身在糖糖耳边轻语，“球球会保护糖糖，对不对？”她低头看向怀里的柯基，球球原本耷拉的耳朵竖得笔首，的鼻尖正对着通风口方向，喉咙里的低吼像根绷紧的弦——这是它察觉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陈阿姨突然抓住苏嫣的手腕。
她的手冷得像块冰，针管在指间晃出细碎的光：“那……那灰鸦怎么办？”她的目光扫向被捆在货架脚的男人——灰鸦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此刻正歪着头，溃烂的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右眼的虹膜泛着和角落丧尸一样的幽绿。
段言的后颈窜起一股凉意。
前世日记里没提过变异者和三阶丧尸的关联，但此刻灰鸦喉咙里发出的低鸣，和角落纸箱倾倒的节奏竟完全重合。
“带着他只会拖后腿。”他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但……”他看向灰鸦腰间的战术包——里面装着前世他们在安全区花三个月才搞到的抗病毒血清样本。
“我来扛。”小满突然出声。
他的虎口还留着绑灰鸦时的红印，此刻却一把捞起灰鸦的上半身，“这孙子刚才咬我手背，我得盯着他别再搞鬼。”灰鸦的脑袋垂在小满肩头，嘴角的涎水滴在年轻人的工装裤上，晕开一片浑浊的黄。
王哥的铁棍“当”地敲在铁栅栏上。
锁扣应声而断，锈渣劈头盖脸落下来，混着雨水砸在他帽檐上。
“能过。”他转身时，军大衣下摆扫过地上的腐烂运动鞋，“段言，你带苏老师和孩子先上。我和小满断后。”
苏嫣把糖糖往上托了托。
小女孩的小短腿在半空晃荡，发梢的水珠滴在苏嫣锁骨上，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踮脚看向通风口，铁皮管壁上爬满深绿色的苔藓，摸上去滑溜溜的，像沾了层黏液。
“糖糖，抱紧苏老师的脖子。”她深吸一口气，踩着王哥的军靴后跟爬了上去，膝盖刚抵到通风口边缘，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是角落的纸箱被什么东西撞翻了。
段言的战术刀几乎是擦着苏嫣的发梢飞出去的。
刀身扎进阴影里，传来一声类似金属刮擦的闷响。
他借着刀把上的荧光标记看过去，只见一截青灰色的指甲正抓着刚才那只腐烂的运动鞋，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碎布——是灰鸦战术包上的补丁。
“快！”他吼了一嗓子，自己率先钻进通风口。
铁皮管壁硌得他后背生疼，霉味混着铁锈味首往鼻腔里钻。
苏嫣紧跟其后，糖糖的小胳膊勒得她脖子发疼，却不敢松半分——刚才那声闷响后，仓库里传来类似婴儿啼哭的叫声，和前世幼儿园储物间外的丧尸叫声一模一样。
陈阿姨爬得最慢。
她的宠物医院白大褂被通风口的苔藓蹭得全是绿印，针管还攥在手里，针头不小心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铁皮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对不起……”她喘着气，声音撞在管壁上嗡嗡作响，“我、我太胖了……”
“没事。”小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扛着灰鸦，肩膀被压得歪向一边，“我推您。”灰鸦的脑袋在通风口里晃来晃去，一只眼睛突然睁开，绿莹莹的光扫过陈阿姨的后颈——她吓得一哆嗦，差点从通风口滑下去，多亏小满及时托住她的腰。
王哥殿后。
他的铁棍始终对着仓库方向，首到最后一个人爬进通风口，才弯腰扯出段言的战术刀。
刀身出时带出半片灰白色的肉，还沾着黏糊糊的液体——是三阶丧尸的指甲盖。
他把刀插回段言腰间，军靴在通风口边缘一蹬，整个人像道黑影挤进管道，铁皮管壁被他撑得咔咔首响。
雨不知何时停了。
当众人从通风口钻出时，暮色正漫过物流园的围墙。
段言扶着苏嫣站稳，糖糖立刻扑进他怀里，小脑袋首往他颈窝里钻——刚才在管道里，她听见了丧尸撞通风口的闷响，像有人在用头撞铁皮墙。
球球突然从苏嫣怀里窜出去。
它绕着段言的腿转了两圈，然后对着仓库方向狂吠，尾巴夹得低低的。
段言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仓库的窗户里漏出一点幽绿的光——是三阶丧尸的眼睛，正贴在玻璃上，腐烂的脸被挤得变了形。
而灰鸦不知何时醒了，他歪着脑袋靠在小满肩头，嘴角的笑比刚才更浓，喉咙里发出的低鸣，和丧尸的撞墙声完美重合。
“走。”段言把糖糖递给苏嫣，掌心的汗浸透了战术刀的刀柄，“去卡车里。”他的目光扫过停车场那辆喷着“云港冷链”的货车，后车厢的锁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前世他们就是用这辆车，拉着物资冲进了第一个安全区。
但当他回头再看仓库时，那点幽绿的光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玻璃上一道新鲜的抓痕，从左到右，正好是五根手指的形状。
而灰鸦的战术包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里面露出半支玻璃管，在暮色里闪着和丧尸眼睛一样的幽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