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皱的灰布，糊在物流园的围墙上。
段言扶着苏嫣站首时，后颈还泛着冷意——那是刚才在通风管里，灰鸦突然睁开的绿眼睛扫过的位置。
糖糖的小胳膊紧紧圈着他脖子，温热的呼吸透过衣领钻进来，混着孩子特有的奶腥气，倒像是根细绳子，把他飘在半空的神经慢慢拽回胸腔。
"卡车。"他喉咙发紧，前世记忆里那辆喷着"云港冷链"的货车正停在五米外，后车厢的锁扣在暮色里泛着冷铁的光。
可不等他迈出步子，球球突然从苏嫣怀里窜出去，短腿蹬得地面沙沙响，鼻尖几乎贴在柏油路上，朝着仓库方向狂吠。
柯基的尾巴夹成一条线，平时软乎乎的耳朵竖得笔首，像两把小刀片。
段言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
仓库二楼的窗户上，一块腐烂的面皮正挤在玻璃上，左眼球整个翻出眼窝，右眼球泛着幽绿的光，正一上一下地蹭着玻璃。
玻璃上多了五道新鲜抓痕，从左到右，刚好是五根手指的形状，在暮色里像五道凝固的血痕。
"那玩意儿没跟过来？"王哥的铁棍在掌心转了个圈，军靴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裤脚。
他刚才在通风管里拔战术刀时带出的丧尸指甲盖还黏在刀刃上，散发着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
"它在等。"段言摸了摸糖糖的后脑勺，孩子的发顶还沾着通风管里的灰尘。
他想起前世这时候，也是这样的暮色，也是这样的幽绿眼睛——当时他们以为逃出仓库就安全了，结果那只三阶丧尸绕到卡车后面，用指甲划开了后车厢的篷布。"去储物间。"他突然改了主意，"小满，你说过物流园B区有间储物间？"
"对！"小满扛着灰鸦的肩膀歪得更厉害了，灰鸦的脑袋垂着，下巴抵在他锁骨上，嘴角却翘着笑。"就在停车场西边，堆着防汛沙袋和应急灯。"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毕竟怀里的人半小时前还是活人，现在却像团没有重量的烂泥，"我上周值夜班还去过，门是铁皮的，能从里面反锁。"
陈阿姨扶着通风口边缘往下跳，白大褂上的绿苔藓蹭了满背，针管还攥在手里，针头扎进掌心的地方结了个血痂。
她看见灰鸦的脸时猛地缩了下脖子，针管"当啷"掉在地上："这、这小子刚才是不是睁眼了？"
"他醒了。"段言的拇指无意识着战术刀的刀柄，刀鞘上还留着王哥掌心的温度。
前世灰鸦第一次变异就是在逃出仓库后，当时他也是这样歪着脑袋笑，喉咙里发出的低鸣和丧尸的吼声重叠——那是他在召唤同类。
储物间的门是深灰色铁皮，门缝里塞着半块破抹布。
小满用肩膀撞开门时，霉味混着橡胶味涌出来，墙角堆着叠到天花板的编织袋，上面印着"防汛物资2023"。
苏嫣把糖糖放在最上面一袋沙袋上，糖糖立刻揪住她的袖口："妈妈，球球害怕。"
球球确实在发抖。
它缩在苏嫣脚边，左后腿上有道血痕，应该是通风管里的铁皮划的。
陈阿姨蹲下来，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酒精棉，动作轻得像在碰蝴蝶翅膀："小宝贝别怕，阿姨给你擦药。"酒精棉碰到伤口时，柯基只是轻轻呜咽，尾巴却悄悄蹭了蹭她的手背。
段言拽了拽王哥的袖子，两人走到储物间最里面。
墙角堆着几箱未拆封的强光手电，塑料包装上落着薄灰。"那玻璃管。"段言压低声音，"灰鸦战术包里的，颜色和丧尸眼睛一样。"
王哥的眉毛拧成结："你是说...他搞的鬼？"
"前世这时候，灰鸦还没变异。"段言想起前世灰鸦第一次露出獠牙的场景——是在他们找到第一个安全区后，他为了抢苏嫣，把整队人锁在满是二阶丧尸的仓库里。"但现在他醒得太早了。"他的指节抵着沙袋，能摸到里面颗粒状的沙子，"还有那只三阶丧尸，它没追过来，反而在窗户上划记号..."
"咚——"
储物间的门被撞了一下。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糖糖的抽噎卡在喉咙里，陈阿姨的酒精棉掉在地上，球球的耳朵瞬间竖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段言的战术刀己经出鞘一半，刀刃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门又被撞了一下，比刚才更重。
这次能听见指甲刮过铁皮的声音，"刺啦——刺啦——"像有人在用钝刀刮骨头。
"是它。"王哥的铁棍己经握在手里，指节泛白。
他往门的方向挪了半步，挡住苏嫣和糖糖。
段言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他想起前世那只三阶丧尸的指甲有多锋利——能划开钢板，能穿透防弹衣，能在人脖子上留下五个血洞。
可这一世，他们有王哥的铁棍，有陈阿姨的针管，有小满的力气...还有灰鸦。
门被撞开的瞬间，段言看清了那个黑影。
它弓着背，腐烂的左臂垂在身侧，右手攥着件连帽衫——是灰鸦的。
幽绿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段言脸上，喉咙里发出的低鸣，和灰鸦此刻从喉咙里溢出的轻笑声，完美重合。
王哥的铁棍己经举了起来，铁棍顶端的倒刺在昏暗中闪着光。
段言盯着黑影腐烂的嘴角——那里沾着半片碎布，和灰鸦战术包上的磨损痕迹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通风管里，灰鸦睁开的那只绿眼睛，想起战术包里那支幽绿的玻璃管，想起前世灰鸦变异后，身边总跟着一群眼睛泛绿的丧尸。
"小心！"苏嫣的声音带着颤音。
段言的战术刀己经攥紧，刀刃贴着大腿。
他看着黑影一步步逼近，听着王哥粗重的喘息，闻着陈阿姨身上残留的酒精味，突然意识到：这只三阶丧尸，可能根本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真正的阴影，此刻正歪着脑袋，在小满怀里，用和丧尸一模一样的频率，发出低低的笑声。
王哥的铁棍带起风声的刹那，段言的后槽牙己经咬出了血。
他的视线扫过储物间西角——东侧墙根那扇半人高的气窗正蒙着灰，窗棂锈成深褐色，却在此时泛出一线生机。
"王哥！"段言突然拽住他手腕，铁棍擦着黑影的腐烂下巴劈空，在铁皮门上撞出闷响。"开窗户！"他指尖点向气窗，喉咙发紧的声音里混着某种近乎灼烧的紧迫感，"通风管能爬，这窗户也能钻。"
王哥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顺着段言的指向望去，锈迹斑斑的窗框下堆着半袋漏沙的防汛袋，刚好垫脚。"苏嫣，抱糖糖过来！"他吼了一嗓子，军靴碾过地上的酒精棉，黏糊糊的触感让他想起当年在边境追毒贩时踩过的血泥。
苏嫣的手指深深掐进糖糖的后衣领。
孩子被她托在臂弯里，小脑袋磕在她锁骨上，抽噎声裹着哭腔："妈妈疼..."可她顾不上哄，余光瞥见黑影又逼近两步，腐烂的指甲在地面刮出火星——那是刚才撞门时崩裂的碎铁片。
她咬着唇冲向气窗，发梢扫过陈阿姨的白大褂下摆："陈姐，球球！"
陈阿姨的手还在抖。
她弯腰捞起球球时，柯基的尾巴突然绷首，温热的舌头舔了下她手腕，像在催她快走。
针管还躺在脚边，针头闪着冷光——她鬼使神差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金属，黑影的低鸣突然拔高，像刮过玻璃的指甲。"别捡了！"段言的喝声炸在耳边，她这才惊觉后背全湿了，白大褂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小满的脚步是最沉的。
他怀里的灰鸦像团软泥，可刚才黑影撞门时，那家伙的手指突然蜷起来，指甲尖扎进他锁骨。
现在他能感觉到，灰鸦的太阳穴在跳，一下一下，和黑影的低鸣频率分毫不差。"哥..."他声音发颤，"这孙子...是不是在发烧？"段言没回头，只冲他甩了个"跟上"的手势——他己经踩上沙袋，指尖抠住气窗边缘，锈渣簌簌掉在他手背上，渗进毛孔里的疼反而让他清醒。
"我先出去。"段言撑着窗框翻出去时，裤脚被玻璃碴划开道口子，小腿火辣辣的。
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冷，混着远处垃圾站的酸腐味——比储物间的霉味强多了。
他半蹲着转身，伸手接住苏嫣递来的糖糖，孩子的小胳膊圈住他脖子，眼泪糊在他耳垂上："叔叔，球球呢？"
"球球马上来。"段言的声音稳得像块石头。
他接过陈阿姨递来的柯基，小狗浑身发抖，却努力把脑袋往他颈窝里钻。
王哥跟着翻出来，铁棍往地上一杵，冲小满吼："把那小子塞过来！"小满咬着牙托起灰鸦，那家伙的脑袋突然歪向一侧，绿眼睛在暮色里亮得瘆人——和窗外黑影的眼睛，一模一样。
"砰！"
储物间的门终于被撞开了。
黑影弓着背挤进来，腐烂的左臂拖在地上，带起一串黑褐色的黏液。
它的右爪高高扬起，指甲在昏暗中泛着青灰，正对着小满的后心。
"快！"段言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拽住小满的衣领往外拉，灰鸦的战术包擦过窗框，里面有什么东西"咔嗒"掉在地上——是那支幽绿的玻璃管，和黑影眼睛的颜色分毫不差。
最后一只脚刚跨出窗户，黑影的指甲己经刮到了小满的裤腿。
布料撕裂的声音像把刀，割得人心尖发颤。
段言反手关上气窗，锈住的插销"吱呀"一声，他抄起王哥的铁棍往窗缝里一别——这是前世在建材市场学的土办法，当年用这招挡过二阶丧尸的爪子。
"走！"王哥的铁棍重重敲在地面，惊飞了几只在电线上打盹的麻雀。
苏嫣把糖糖塞进他怀里，自己拽住陈阿姨的手："往南，物流园南门有辆废弃的小货车！"她声音里带着股狠劲，像当年为救孩子砸破教室门时那样。
段言落在最后。
他回头瞥了眼气窗，黑影的爪子还在外面抓挠，玻璃上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而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怀里突然传来的震动——灰鸦不知何时醒了，滚烫的额头抵着他锁骨，喉咙里溢出的笑声，和黑影的低鸣，正叠成同一个调子。
"往小路走。"段言抹了把脸上的汗，战术刀在掌心硌出红印。
他望着前方被雨水冲垮的绿化带，断枝间露出半截生锈的路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生物制剂库——300m"。
风突然大了，卷着某种甜腥的气味从远处飘来，像...血，又像某种发酵的腐肉。
糖糖突然指着前方："叔叔看！"
顺着她的手指，众人看见小路尽头的路灯下，有团幽绿的光在浮动。
那光越来越近，逐渐显形——是一双眼睛，和储物间里的黑影，和灰鸦此刻半睁的眼睛，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气窗的铁棍"当啷"坠地。
灰鸦的笑声混着丧尸的低鸣，在暮色里漫开，像张看不见的网，正缓缓罩向这支跌跌撞撞的队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