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言的拇指在方向盘上重重一叩,指节泛白。
路障上红漆的气味裹着晨雾钻进来,他喉结动了动——王哥昨晚翻出那罐防锈漆时,确实骂过"这味儿能熏死蟑螂"。
而前世记忆里,这条巷子在丧尸潮爆发第三天才会被废弃车辆堵塞,显然有人提前动了手脚。
"陆明远的人。"他咬着后槽牙吐出名字,后视镜里小吴烧焦的残肢还在抽搐,更远处有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他们想把我们困死在巷子里。"
"操!"王哥的消防斧在掌心转了个花,斧刃刮过车窗发出刺啦响,"老子昨天巡逻时还见这巷子空着,准是后半夜偷偷堆的!"他探身扒着副驾椅背,胡茬子蹭得玻璃沙沙响,"段哥,硬冲的话钢筋能戳穿底盘!"
校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糖糖"哇"地哭出声。
苏嫣把小姑娘的脸按进自己颈窝,发顶沾着的饼干渣蹭得她发痒,却比任何止疼药都管用。
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糖糖后背,声音像哄午睡时那样软:"糖糖听,是小巴士在蹦蹦床呢,等会给你买最大的草莓软糖好不好?"
陈阿姨从后排探过身,老花镜滑到鼻尖,布满宠物抓痕的手正挨个检查孩子们的安全带:"小宇的扣紧了,妞妞的...哎乖宝,把小熊放腿上,绳子别勒着脖子。"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凝着细汗,"段言,我瞅着东边有条岔路,昨天送物资时见那路通着旧菜市场。"
段言的手指在档位上快速敲击,像在敲前世编辑过的剧情大纲——旧菜市场离安全区更近,但小路窄,两侧堆着装修废料。
他扫了眼油表,剩半格,足够绕过去。"系紧!"他猛打方向盘,校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右后轮碾过水泥管边缘时,整辆车都晃得像被抛进洗衣机。
"呜呜——"后排传来抽噎,是平时最皮的壮壮。
李婶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纸塞进他嘴里:"壮壮不是说长大要当超人吗?
超人坐车可不会哭鼻子哦。"壮壮吸了吸鼻子,含着糖点头,眼泪在睫毛上凝成小水珠。
小路比段言预想的更难走。
坑洼处积着昨夜的雨水,校车底盘不断磕到凸起的碎石,车顶的铁皮被颠得哐当响。
苏嫣的膝盖重重撞在座椅上,她咬着唇没出声,只是把糖糖往怀里又拢了拢——小姑娘的小皮鞋尖上还沾着小吴烧焦的碎屑,她悄悄用裙摆盖住。
"前面有黑影!"张叔突然压着嗓子喊。
他原本在观察后车镜,此刻整个人贴在车窗上,布满老茧的手指抠进窗框缝隙,"至少二十只,一阶的,动作慢,但数量太多!"
段言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踩下刹车,校车发出尖锐的嘶鸣。
孩子们被惯性带得往前倾,苏嫣的额头磕在椅背上,却反手护住了糖糖的脑袋。"都别动。"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丧尸听力不好,但动静大了会引过来。"
腐臭味顺着车窗缝隙钻进来,比小吴的更浑浊。
苏嫣皱了皱眉,想起上周带孩子们去动物园,猛兽区的栅栏后也是这种混合着烂肉和泥土的腥气。
她摸到身侧的防狼喷雾——是段言今早硬塞给她的,此刻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凉得刺骨。
王哥把消防斧竖在腿间,斧柄压得大腿生疼。
他盯着车外摇摇晃晃的身影,喉结动了动:"段哥,要不我下去引开?"
"不行。"段言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一阶丧尸虽然慢,但二十只围过来,你跑不过。"他眯起眼,透过前挡风玻璃观察——丧尸们歪着脖子,有的穿着破洞的睡衣,有的套着菜市场的蓝围裙,其中一个老太太的白发上还沾着没吃完的油条。
它们的指甲参差不齐,在地面划出细碎的声响。
陈阿姨突然拽了拽段言的衣角。
她指了指右前方——那里堆着半人高的装修废料,水泥袋和木板歪七扭八地码着,缝隙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铁皮门。"那门...像通向旧菜市场的卸货区。"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蝴蝶,"我以前给宠物医院进粮,走的就是那道门。"
段言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铁皮门边缘的铁锈被蹭掉了一块,露出底下新鲜的刮痕,像是最近有人强行推开过。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那道缝隙,刚好够校车挤过去。
"系好。"他再次说,这次声音里多了丝锐度,像刀尖挑开蒙在真相上的布,"我们从废料堆旁边过。"
校车重新启动时,苏嫣听见段言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捏得咔咔响。
她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全是汗。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温度烫得惊人,却稳得像块压舱石。
废料堆越来越近,铁皮门的缝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段言盯着后视镜,丧尸群己经察觉到动静,开始摇晃着往这边挪动。
他踩下油门的瞬间,余光瞥见废料堆后方——那里有一条被灌木遮住的小径,地面的碎石被踩得发亮,像是有人刚走过。
段言的瞳孔在后视镜里缩成针尖——灌木遮掩的小径不过两米宽,地面碎石棱棱角角地戳着轮胎,左侧堆着半人高的建筑垃圾,右侧是倾斜的水泥墙,墙根爬满带刺的野蔷薇。
他手指关节抵着方向盘,指腹沁出的汗在皮革上洇出小团湿痕。"抓紧。"他说这句话时,后槽牙咬得发酸,前世记忆里从没有这条小径的印象,可此刻它像根救命稻草,必须赌一把。
校车右前轮碾上块凸起的碎石,整辆车猛地往左侧歪去。
苏嫣怀里的糖糖"啊"地轻叫,她本能地用后背抵住座椅,膝盖死死卡住前面的椅背,把小姑娘严严实实护在臂弯里。"不怕不怕,"她的声音裹着颤音,却比任何时候都稳,"看,窗外有小蝴蝶在飞呢。"糖糖抽着鼻子抬起泪脸,正撞进苏嫣刻意扬起的笑里——幼师的虎牙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颗没化完的奶糖。
"小心!"王哥突然吼了一嗓子。
段言余光瞥见左侧建筑垃圾堆顶滚下块红砖,他手腕猛转,方向盘几乎要拧到极限。
校车擦着水泥墙挤过去,右侧后视镜"咔"地折断,金属碎片"叮叮当当"砸在地上。
陈阿姨正给小宇系松掉的安全带,这一颠让她额头磕在椅背上,她却只是吸了吸鼻子,把滑落的老花镜推回鼻梁,指尖快速抚过每个孩子的头顶:"妞妞的小熊还在吗?
壮壮的糖纸别吃进去啊。"
小径越走越窄,两侧灌木的枝桠刮擦着车身,发出类似指甲划黑板的声响。
段言听见后排传来抽噎,是平时总爱炫耀自己有奥特曼贴纸的浩浩。
李婶从兜里摸出块皱巴巴的橘子糖,在他眼前晃了晃:"浩浩最勇敢了是不是?
等出了这林子,李奶奶给你贴满车窗的奥特曼,比幼儿园墙上的还大!"浩浩抽了抽,伸手接住糖,却没往嘴里塞,而是塞进了旁边胆小的文文手里。
"段哥,油表在往下掉!"张叔突然压着嗓子喊。
段言扫了眼仪表盘,指针正从西分之一往三分之一处滑——刚才绕路消耗的油量比预想中多。
他舌尖抵着上颚,喉咙发苦。
前世里他总在日记里写"精确计算是生存的第一法则",可此刻他连下一秒的路况都看不清。
就在这时,后视镜里闪过一道黑影。
段言的呼吸陡然停滞。
那是道比一阶丧尸快得多的影子,破洞的校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小腿上焦黑的皮肤——是小吴!
他分明记得昨夜用汽油烧了那具变异丧尸,可此刻它的眼眶里燃着幽绿的光,被烧得蜷曲的手指抠着地面,每一步都能窜出两米远。
更远处,七八道身影从灌木后窜出,它们的关节反折着弯曲,喉咙里发出类似野狗的低嚎,正是二阶速度型丧尸。
"抓紧!"段言的吼声响得震耳,脚底板把油门踩进了底。
校车发出濒死的轰鸣,左侧轮胎擦过水泥墙,迸出一串火星。
苏嫣感觉自己的肋骨快被椅背硌断了,可她护着糖糖的手臂反而更紧——小姑娘的小脑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带着奶味的呼吸喷在她耳垂上,像颗小太阳。
"它们追上来了!"王哥的消防斧重重砸在车窗上,斧刃几乎要劈开玻璃。
段言从后视镜里看见最近的二阶丧尸离后保险杠只剩三米,它的指甲在金属车身上划出刺耳的划痕。
他猛打方向盘,校车歪歪扭扭地避开横在路中的断木,右侧车轮陷进泥坑,车身剧烈摇晃起来。
"孩子们!"苏嫣的声音突然拔高,像平时在教室喊"小火车要出发"时那样清亮,"我们是最棒的小勇士队对不对?
小勇士坐车要坐得端端正正,等会要给段哥哥看我们的勇敢勋章哦!"哭哭啼啼的孩子们突然安静下来,糖糖吸了吸鼻子,把脸从苏嫣颈窝里抬起来,用沾着眼泪的手背抹了把脸;浩浩把怀里的文文搂得更紧,像只小母鸡护着小鸡崽;妞妞则抱着她的小熊,把熊耳朵塞进嘴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嫣。
灌木突然退到两侧,前方豁然开朗——是片被荒草覆盖的空地,再往前五百米就是安全区的铁丝网,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银光。
段言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猛踩油门,校车像头被激怒的公牛冲了出去。
后视镜里,小吴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被抛进灌木丛里。
"吱——"刹车声撕裂空气。
校车歪歪扭扭地停在空地上,引擎盖冒着白烟。
段言的手还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着病态的白。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面被擂响的战鼓。
"到...到了?"张叔的声音发颤,他扒着车窗往外看,安全区的探照灯己经亮起,几个扛着步枪的守卫正往这边跑。
苏嫣低头,发现糖糖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衣角,小手指把布料揪成了小团。
她轻轻掰开那只手,在掌心里放了颗从兜里摸出的水果糖:"看,小勇士的勋章。"
王哥推开校车前门,消防斧还握在手里,却没急着下去。
他回头看了眼满车孩子,胡茬子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只是重重拍了拍段言的肩膀。
段言松开方向盘,这才发现手背上全是指甲掐出的月牙印。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透过前挡风玻璃望向安全区——那里的围墙在晨光里投下阴影,阴影深处,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
他眯起眼,却只看见守卫们跑近的身影。
"先检查孩子们有没有受伤。"他哑着嗓子说,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
陈阿姨己经猫着腰在车厢里移动,老花镜上蒙着层雾气,她摸过每个孩子的胳膊腿,摸到浩浩时停了停——小男孩正把刚才那颗橘子糖剥了纸,塞进文文嘴里。
安全区的守卫敲了敲车窗,段言摇下车窗,混着消毒水味的风灌进来。"可算等到你们了,"守卫抹了把汗,"昨晚就收到消息说有校车被困,里面...全是孩子?"
段言没说话。
他望着车后座,苏嫣正给糖糖擦脸,小姑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己经在笑了。
王哥蹲在张叔旁边检查车胎,陈阿姨把妞妞的小腿重新系好,绳子上沾着的泥点被她仔细擦掉。
引擎盖的白烟还在往上冒,段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他转头看向来时的小径,灌木在风里摇晃,像有什么东西正拨开枝叶,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