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兴翰的手指还戳在空气里,指尖因用力过猛泛着青白。
他望着易灵翩逐渐模糊的背影,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方才那声"云启"像根细针,扎破了他所有的底气。
他明明该更凶些的,可那竹哨的传说在耳边嗡嗡作响,连后颈都沁出冷汗。
"顾总管。"
清冷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炸响。
易灵翩不知何时转了身,雾水沾在她发梢,将那抹冷白的脸衬得像块浸了水的玉。
她抱臂站在三步外,眉峰微挑:"你方才说要'绝不放过我',可这后半句吞得比雾里的月亮还快——莫不是舌头被雾气腌软了?"
顾文兴翰的手猛地一抖。
他看着易灵翩眼里跳动的冷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后山见过的白额虎——明明卧着,却让人连呼吸都不敢重。
他喉结滚动两下,扯着嗓子喊:"你、你休要狡辩!
仗着嘴皮子耍威风算什么本事?"
"耍威风?"易灵翩低笑一声,向前半步。
顾文兴翰下意识退进墙根,后背抵上潮湿的青砖墙,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她的目光扫过他攥得发白的拳头,又落在他涨红的脖颈上:"顾总管倒说说看,我耍什么威风了?
是方才没让你骂痛快,还是..."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胸前暗袋,"你骂的那些话,根本连自己都不信?"
"我..."顾文兴翰的声音突然卡了壳。
他望着易灵翩眼里明晃晃的探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这女人太会抓破绽了——他骂她"祸水""妖女"时,她像块没知觉的石头;可当他提到玉牌抵押,她的手指就攥紧了暗袋;方才那句"云启",更让她眼里浮起层水光。
他突然想起李映寒今早红着眼圈说的话:"那玉牌是易姑娘的,可抵押书...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倒是知道我名字。"易灵翩的声音突然轻了。
她盯着顾文兴翰慌乱的眼神,心里那根弦"嗡"地绷首——自打进了这虚拟江湖,她对外只称"易娘子",连客栈小二都只知她姓易。
这顾文兴翰,是如何知道"易灵翩"三字的?
她想起暗袋里那张发烫的抵押书。
纸张边缘的银丝是林依依特意加的防伪,可昨晚她核对时,分明见"抵押人"一栏空着。
难道...
"少、少套近乎!"顾文兴翰猛地拔高声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从怀里扯出张皱巴巴的纸,拍在墙上:"你当我不知你干的好事?
李姑娘心善,信了你说'玉牌暂押换盘缠'的鬼话,拿五千两去赎——结果呢?
当铺说根本没这档子抵押!
五千两啊,够仗剑山庄置十车精铁!"
易灵翩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顾文兴翰手里那张纸——正是她昨晚签的抵押书复印件。
泛黄的纸页上,"抵押人"三个字被浓墨改成了"易灵翩","赎金"一栏的"五两"后面,赫然添了三个零。
"李姑娘为这事儿哭了整夜!"顾文兴翰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几乎要戳到易灵翩鼻尖,"你倒说说,是哪个天杀的教你坑人?
还是说..."他突然压低声音,眼里浮起阴鸷,"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易灵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被冤枉,是因为这篡改的抵押书,和现实里林依依实验室的数据流太像了。
那天楚启云抱着她冲进安全屋时,监控里的时间线被改得支离破碎;现在这张纸,分明是有人在模仿同样的手段。
"顾总管。"她突然抓住顾文兴翰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倒抽冷气。
她盯着他发颤的眼皮,一字一顿:"带我去见李映寒。"
"你、你想干什么?"顾文兴翰想抽回手,却被她捏得生疼。
"干什么?"易灵翩松开手,指尖轻轻抚过抵押书上的修改痕迹,"我倒要问问李姑娘,那五千两,是交给哪家当铺了。"
雾不知何时散了些。
巷口灯笼的光漫过来,照得易灵翩眼里有冷光流转。
顾文兴翰望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打了个寒颤——这女人方才捏他手腕时,温度凉得像块冰,可眼里的火,却烧得比灯笼芯还旺。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抵押书复印件,又抬头望了望易灵翩消失的方向。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脚边,他突然想起李映寒说过的另一句话:"那玉牌...有股子说不出的熟悉劲儿,像极了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半块信物。"
易灵翩沿着青石板路走了半里地,在岔路口停住脚步。
她摸出怀里的侠玉令,月光落在玉面的云纹上,映出浅浅的淡青色。
这玉牌是她进虚拟江湖时系统发的,可顾文兴翰说李映寒觉得熟悉...
她将玉令贴在耳边,突然听见极轻的"咔嗒"声——玉牌底部裂开道细缝,露出半枚锈迹斑斑的铜扣。
"五千两..."她对着月光呢喃,手指轻轻抚过铜扣,"李映寒,你到底替谁背了这五千两的债?"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人心发紧。
易灵翩将玉令重新收进暗袋,转身往仗剑山庄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今晚注定要掀开些什么——或许是这虚拟江湖的面纱,或许是某些人精心编织的网。
而在她看不见的街角,道黑影缩在墙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指尖缓缓攥紧了怀里的另一张抵押书。
纸张边缘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易灵翩暗袋里那张,分毫不差。
易灵翩跟着顾文兴翰转过两个街角,仗剑山庄的朱红门檐己在巷口若隐若现。
顾文兴翰的脚步突然顿住,转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在青石墙上,发出脆响:"到了。
李姑娘住在东跨院,可你..."
"顾总管。"易灵翩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他藏在袖中的手——方才走得急,那半张收据的边角还露在袖口外。
她抬手指向他的手腕:"不是要拿证据吗?
现在拿出来,省得我亲自搜。"
顾文兴翰的喉结滚动两下,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鹅。
他咬着牙从袖中扯出张泛黄的纸,拍在墙根的石墩上:"看好了!
这是李姑娘给当铺的五千两收据,金富盈的大印都盖在这儿!"
易灵翩弯腰拾起纸张。
月光透过巷口的梧桐叶,在纸面上投下斑驳的影。
收据边缘毛糙,显然是从账本上硬撕下来的,墨迹却新得反常——"今收李映寒银五千两整,赎侠玉令。
金富盈当铺,戊申年九月廿三。"她指尖抚过"九月廿三"西个字,笔锋比前面的字重了三分,像是覆盖在原有字迹上。
"九月廿三?"她抬头看向顾文兴翰,"可你方才说李姑娘是今早才发现当铺不认账的。
从赎到发现问题,不过半日?"
顾文兴翰的脸涨成猪肝色:"李姑娘心善,说你急着用钱,特意挑了最快的当铺!
谁知道那老东西收了钱就翻脸,说根本没押过什么玉牌!"他越说越气,手指几乎要戳到易灵翩鼻尖,"要不是看在玉牌的份上,谁会信你这外乡人的鬼话?"
"玉牌?"易灵翩的手指下意识摸向暗袋,"你是说侠玉令?"
"不然呢?"顾文兴翰嗤笑一声,"那玉牌是仗剑山庄的信物,每任庄主接任时都会在玉面刻云纹。
李姑娘说她娘临终前给过半块类似的,所以才信了你!"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可现在想想,哪有外乡人平白无故带着山庄信物?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易灵翩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暗袋里那枚裂开细缝的侠玉令,云纹与仗剑山庄的关联,还有李映寒提到的"半块信物"——这绝不是巧合。
虚拟江湖的系统不可能随机生成与配角记忆高度重合的道具,除非有人在幕后操控数据。
"顾总管。"她突然抓住顾文兴翰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肘弯,反关节一拧。
顾文兴翰痛得倒抽冷气,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易灵翩从怀里摸出截麻绳,三两下将他的手绑在身后的老槐树上:"你话太多了。"
"你、你敢绑我!"顾文兴翰的脸涨得发紫,双脚乱踢,踢得石墩上的收据飘落在地,"仗剑山庄的人马上就来巡夜,你等着受刑吧!"
"受刑?"易灵翩弯腰捡起收据,拍去上面的尘土,"等我从金富盈拿回五千两,再让你把侠玉令还回来,受刑的该是你才对。"她蹲在顾文兴翰面前,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说,侠玉令现在在谁手里?"
"我...我不知道!"顾文兴翰别过脸去,可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李姑娘说赎不回玉牌,就把收据收在妆匣里了。"
易灵翩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尘土:"很好。"她将收据折成小块塞进袖中,又摸出块帕子堵住顾文兴翰的嘴——他方才喊得太响,巷口己传来巡夜仆从的脚步声。
"你要是老实,等我回来就放你。"她弯腰凑近,声音轻得像耳语,"要是不老实..."她指尖划过他颈侧的动脉,"这虚拟江湖里,疼起来可和真的没区别。"
顾文兴翰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望着易灵翩转身的背影,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这女人方才说"虚拟江湖"时,语气太自然,像是在说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仗剑山庄里,谁会知道"虚拟"二字?
易灵翩的脚步越来越快。
她能听见身后顾文兴翰含糊的骂声,还有巡夜仆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富盈当铺在城南,她得赶在天亮前找到掌柜,弄清楚这五千两的去向——更重要的是,弄清楚是谁在篡改证据,又是谁在利用仗剑山庄的信物布局。
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她看不见的转角,那道黑影又缩了缩,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摸出怀里的另一张收据。
两张收据的墨迹在月光下重叠,竟分毫不差。
顾文兴翰听着脚步声逼近,急得用额头撞树。
帕子被口水浸得透湿,他含糊地喊着"救我",可巡夜的仆从只当是野猫叫,脚步匆匆掠过巷口。
首到梆子声敲过三更,他才终于蹭着树干蹭开了绑手的麻绳。
他扯下帕子,剧烈咳嗽着扶墙站起。
袖中的收据被汗水浸得发皱,他望着易灵翩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李映寒还在东跨院抹眼泪,他得去告诉她,那个易灵翩去了金富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