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活水来
梅雨季的雨丝像无数透明的蛛网，将青石镇笼在朦胧的水汽里。陆文远站在老宅天井中，看着檐角坠落的雨珠在青砖上砸出细小的凹痕。这座始建于光绪年间的宅院即将被改建成民宿，工人们正在后院拆除雕花屏风，木屑混着雨水在积水里打着旋儿。
"小陆老师！"带着浓重乡音的喊声穿透雨幕，镇中心小学的校长张建国撑着黑伞跑来，裤脚溅满泥点，"县里来人了，说要恢复文庙的祭孔大典！"
陆文远的手指无意识抚过胸前的黄铜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张泛黄的相片——二十岁的祖父陆明德穿着长衫站在文庙棂星门前，背后是"万世师表"的匾额。七岁那年他跟着祖父参加过最后一次祭典，檀香缭绕中，老人用竹棍敲着青石台阶："听见了吗？这是孔夫子喝水的声音。"
此刻他望着文庙斑驳的红墙，突然想起昨夜在县档案馆发现的《陆氏族谱》。泛黄的宣纸上记载着明万历年间，陆家先祖陆九渊为修复被山洪冲毁的学堂，带着族人翻越三座大山找到活水源头，引清泉灌溉学田的故事。
"当年那些读书人真傻，宁可砸锅卖铁也不肯让学堂断水。"张校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现在镇上年轻人宁可去城里送外卖，也不愿回来教书。"
陆文远正要接话，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短信："陆先生，您祖父临终前托付的《学田契》在我这里。"发信人显示是省博物馆文物修复科的苏明。他心头一跳，祖父去世前确实提过有份重要契约藏在老宅地窖，但始终没找到入口。
雨势渐猛，打在瓦当上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鼓点。陆文远跟着张校长穿过湿漉漉的巷弄，远远望见文庙飞檐下挂着的铜铃在风中乱撞。推开虚掩的朱漆大门，供桌上的铜烛台积着寸许厚的灰，祖父曾说这尊元代铸造的烛台里藏着文庙风水的秘密。
"就是这里。"苏明从帆布包里取出个牛皮纸包，小心展开是幅泛黄的《文庙水利图》。图纸上用朱砂标注着蜿蜒的溪流，终点处盖着枚褪色的陆氏印章。"您祖父当年发现学田灌溉系统被破坏，带着这份图纸西处奔走，可惜..."
陆文远的指尖突然刺痛，图纸边缘锋利的毛边划破皮肤。血珠渗进宣纸的刹那，他仿佛看见七十年前的场景：暴雨倾盆的夜晚，祖父举着油灯在地窖深处翻找，突然脚下的青砖塌陷，露出个装满典籍的樟木箱。箱底压着张泛黄的信笺，字迹力透纸背："学田活水，文脉所系。"
"小陆！快看新闻！"张校长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手机推送的新闻视频里，省水利专家正指着卫星地图解说："...这条古河道与陆氏族谱记载的'活水源头'高度重合，如果复原成功，不仅能灌溉农田，还能解决古镇雨季内涝..."
夜色如墨时，陆文远蹲在老宅厨房的柴火灶前。灶膛里跳动着暗红的火苗，映得墙上祖父手书的《观书有感》微微发亮："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他摸出怀表，表链突然勾住灶台边缘的木雕——那是只衔着铜钱的喜鹊，翅膀下藏着个暗格。
暗格里躺着枚青铜钥匙，与苏明带来的《学田契》封套上的锁孔完美契合。钥匙入手刹那，陆文远感觉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疼痛，祖父临终前浑浊的眼睛突然浮现在眼前："泉眼在文庙古井下三尺..."
暴雨拍打着瓦片，陆文远举着手电冲进文庙后院。月光在积水中碎成银鳞，他抡起铁锤砸向古井边的石板，青苔覆盖的"止水"二字在撞击中剥落，露出下方刻着的八卦图。钥匙插入中央凹槽的瞬间，井底传来清越的流水声。
"成功了！"张校长带着村民举着火把赶来时，陆文远正趴在井口。幽蓝的冷光从井底升腾，仿佛有无数萤火虫在黑暗中沉浮。当第一捧清水捧出井口，他看见水中漂浮着细碎的金砂——那是《学田契》里提到的"文曲金砂"，传说能启智开慧。
三个月后的开镰节，复原的灌溉系统让万亩稻田泛起新绿。陆文远站在修复一新的棂星门前，看孩子们用青铜水车模型演示古人引水智慧。省电视台的首播镜头对准他手中泛黄的《观书有感》，"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吟诵声惊飞檐下的燕子。
夜幕降临时，陆文远在老宅天井发现个惊喜：塌陷的地窖里整整齐齐码着祖父的藏书，最上层摆着本民国二十年的《陆氏家训》，扉页上祖父的批注力透纸背："活水非止于泉，更在人心。"
后记：
当文旅局的考察团带着测绘仪到来时，陆文远正带着孩子们在古井边读诗。孩子们用竹筒舀起清泉，看着水中倒映的星月，忽然有孩子问道："老师，活水真的能让人变聪明吗？"
陆文远望着井底闪烁的微光，想起修复水利时从淤泥里挖出的石碑。碑文记载着明代学子们每日寅时来此汲水洗笔，将残缺的《论语》残卷沉入井底祈求文运。而今那些浸泡过典籍的清水早己渗入泥土，滋养着古镇的万亩书香。
"你们看。"他指向井栏上深深浅浅的刻痕，那是历代学子记录每日读书时辰的记号，"真正的活水，是永不干涸的求知欲。"雨后的彩虹横跨文庙飞檐，井底的微光在孩子们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恍若七百年前那盏不灭的读书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