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十一,你做了什么?”王氏一张口便心知说错话了,但话己出口却收不回来了。
裴沂并未听到王氏的话,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地上的尸体上。
那是王闫军,她前世的夫君,亦是她逃不开的噩梦。
上辈子的王闫军身瘫成了废人,性格变得暴虐多疑,对于裴沂这个他眼中的煞星更是既害怕又充满恨意。但碍于对方身份,他只敢从言语上羞辱对方,却从不敢逾距一步。
裴沂至死都未曾与之成为真正的夫妻。
如今这个名义上的夫君竟然真的死了。
这个她惧怕了十余年的人,竟死得这么轻易,死得这么窝囊。
那么她昨日的担心受怕困苦自责又算什么。
前世种种不顺意,昨日的种种哀怨自责,到头来竟化作一声自嘲的轻笑。
“裴十一,你笑什么。”她不经意的笑容落入一首注视着她的安氏眼中,变成一种挑衅。安氏当即扑过来,想要去抓裴沂。
文伮眼疾手快的将人拉到一边。
安氏落空,气急败坏的骂道:“裴十一,你还我二郎。”
“王家大娘子,你家二郎君的死与十一娘子何干,你若有怨冲老妇来便可,何苦为难小辈。”裴十一的事情,常老夫人略有耳闻。不管她信不信,都不能让裴十一在此间被人发难,因此厉声开口。
“如何没有干系,若非她命中带煞,生来克……”
“安氏。”安氏未尽的话语被王氏高声打断,她回头看着面容严厉的姑姐,不由得心生胆怯不敢再言语。
王氏是有心让裴王两家再结姻亲。但她身居后宅数十年,也知以王家如今的家世根本不能肖想琅王嫡女。是因为裴沂命数不好,才让她在娘家的劝说下有了这个想法。她向佟氏提过这件事情,佟氏未曾拒绝却也未曾答应。
是王家自己放出消息说裴王两家即将议亲,为的就是让裴家骑虎难下。
她是偏向娘家,觉得自家外甥能娶裴沂是裴沂的福气。但这并不代表,她能让安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个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裴沂克夫难嫁,众人皆知,但不能由王家亲口说出来。
“姑姐,我就这么一个儿,这可是你的亲外甥啊。”
王氏不喜安氏挑明真相,但对外甥还是颇有情分,一时间让她不要哭闹的话也说不出口,望向裴沂的眼神也刻薄许多。
王氏不帮村,众人的视线也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文伮有心想护着裴沂,眼下也不知该如何做。
裴沂始终都是冷眼旁观,这里没她说话的地方,而周遭这些目光,她曾经也经历过很多次。更露骨的视线她也见过,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毕竟上一世王闫军没死,王氏在她母亲佟林纾面前说的话更加难听。
若非王氏将王闫军落马的事情怪罪到裴沂头上,王家又大肆宣扬裴沂连个议亲对象都能克,佟林纾何至于顺水推舟将她这个不受喜欢的烫手山芋给扔出去。
“老夫人。”这时,有女侍匆匆赶至,在常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常老夫人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常,回身道:“安氏,关于令郎的死,常家一定会给一个说法,届时老妇亲身上门请罪。只是现在还请让令郎入棺,宫里来人了。”
常老夫人话音刚落,众人脸色皆变。
宫里来人,莫非是太子闻讯派人来了,可昨夜太子不是早走了么?与之一起走的还有不少朝中官员。
不管宫中来的是何人,也不是她们这些女辈能够议论的。安氏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闹,任由侍从来安置王闫军的尸体。
裴沂并未看到王闫军的尸体入棺。
因为宫中来人,常老夫人必须前去,院中的人都散了,就连王氏也未留下,而是让裴沂跟她离开。此时她代表的是裴府,而非王家。
一路上王氏脸色铁青,不住的拿眼神凌迟裴沂,却不敢开口指责,好不容易回到院子,才咬着牙道:“收拾一下东西,马上下山。”
常家不能待了,这个扫把星也要尽快送走。早知道她就不带裴沂出门,要知道即便是佟林纾,也几乎不带裴沂出门。
“是,伯母。”裴沂恭敬的应了一声好,带着文伮回房收拾东西。她们身为客人,所带的东西并不多,文伮一边收拾东西观察裴沂状态,几次想开口,都只化作无声的叹息。
娘子心中不好受,她又何尝不是。
她并不知裴沂其实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恶言恶语,而是在想,王闫军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为避免撞见宫中人,也为了避免与其他人相遇。王氏很快便安排好车马带人离开。即便她们走得仓促,也依旧碰到不少准备下山的客人。
面对众人望过来的视线,裴沂再怎么视若无睹,也只能心中苦笑,无意间抬眼时,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倒不是说她和对方很熟,而是昨晚发生的一幕太过印象深刻。
高处的廊檐下站着一行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个锦衣男子,他不知在看什么,视线一首落在这边。
裴沂并不认为对方看到了自己,只是想对方果真是常家的客人。
“将军。”郑桜见萧不离站定不走,也不由得有些好奇:“莫非将军喜欢这样的?”
这京中女娘比边塞的女子生得千娇百媚,不说姿容,单是这温柔矜贵的模样便让人生喜。不过郑桜还是喜欢边塞女娘。
豪放彪悍的商户娘子,风情万种的窑子花娘,心狠手辣的侍卫刺客们,那些人鲜活具有生命力,与这些深闺里的仕女图完全不一样。
“不行吗?”萧不离随口应了一句。
郑桜急忙摇头:“以将军的身份,就该找这样的。”
一看就很贵气的那种,即便不喜欢,当摆设也可以。这种出身好教养好,用数代人的努力所培养出来的名门闺秀,远不是边关那些为了讨生活从从小在外挣扎的女子能比的。
“此处不是边关,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萧不离声音不大,郑桜却从中听出淡淡的威胁。他急忙笑了两声:“我老郑就是个粗人,粗人。”
“将军,那个吴家娘子,还跟吗?”一旁的花言突然开口。
眼下众人离庄,吴家娘子也不例外。
萧不离尚未回答,郑桜便突然凑过来道:“那可不是吴家娘子,人家姓裴。你瞧,这阆王府出来的就是不同,面对刺客都能从容应对,编起胡话来也是面色不改色的。不过,裴家娘子出境不太好……”
郑桜一边道一边去看萧不离。
萧不离并未接茬,而是回身对花言道:“不用盯了。”
今日什么消息都未传出,那吴家娘子也好,裴家娘子也好,应不是个愚昧之人。她身处世家,应比郑桜更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回身就走,郑桜带着人跟了过来,只是欲言又止,神情颇为奇怪。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憋着。”
“真的憋不了。”郑桜一脸难色。
郑桜什么都好,唯独这张嘴不行。花言什么都好,也是那张嘴不行。
萧不离不再管他,匆匆前行。
宫里来人请他进宫,看来他的那个好父亲是拦不住了。
郑桜悻悻然的跟了一路,还是在他们即将离庄时,对萧不离道:“昨夜死的那个人听说是裴娘子的未婚夫,您说那裴家小娘子会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若是吴家娘子,大概不会有此想法。
但琅王裴旸是武将,又是唯一的异姓王,都说虎门无犬子,这武将家的郎君娘子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看他家将军就知道了。
萧不离果真停下脚步,但问的却不是事情可真,而是:“阆王府和王家议亲?”
“对……”郑桜连忙点头,回应他的是萧不离微微沉的表情,以及不再停留的脚步。
眼见人远去,郑桜不由得小声嘀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裴家小娘子就不能议亲了?”
“世家讲究门当户对,裴王两家地位悬殊,不应当。”一首沉默的花言扔下一句话便走。留下郑桜百思不得其解,这京中结亲怎么如此麻烦。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和这些贵女沾边为好。
日落西山,原本安静的阆王府因大娘子的归来繁忙起来,侍从们行色匆匆,却轻声细语,尽量降低存在感。
“砰”,茶碗重重落在桌上,逆光坐着的中年男子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声,开口斥责:“你哭够了没有,不要让人笑话。”
下座揪着帕子哽咽的王氏顿时站了起来,瞪眼道:“二郎可是你的亲外甥啊,你这个当姑父的不为他做主便是了,怎么还这般冷血无情。他是贪玩不知事,可罪不至死……若非……”
“若非什么,他自己不争气,养的个小侍也是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摔死他是他活该……”
“你怎么这么狠心,我苦命的外甥,是姑母对不起你……”王氏闻言拍着腿大哭:“若非我想给裴家争个好名声,又如何会害了你……”
裴家大爷气得倒仰,指着王氏骂道:“你这个愚妇,二郎身死和裴家有什么关系,你也不怕说出去被人笑话……”
“如何没有关系,外人不知,难道我们自己人还不知道吗。你说说,都死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