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妇,闭嘴……”裴家大爷猛的站起来,拍着桌子骂道,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自进门便一首站在角落的裴沂主仆。
看了这么久的戏,听了这么多似是而非的编排,文伮急得满脸通红,裴沂却并未放在心上。
上一世王氏说过更难听的话。比起上一世的难过和震惊,她此刻更关心的是,她的母亲,阆王府王妃佟林纾何时会来。
在外人看来,她不过离府两日,但她自己知道。她己经有近十年未曾踏入阆王府,也未再见过佟林纾一面。
佟林纾不喜欢她,自她嫁入王家后,从未去看过她。而她被王家欺负,也几乎没有踏出过王家半步。哪怕是裴家老妇人身故,王家不得不放她回来时,她的大伯母王氏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说着王家如何待她好,以至于她都和娘家生分了。
王氏在常家不敢做什么,回了府这般闹腾无非就是为了引她母亲出来。
王闫军身死的消息应早就传到裴家,佟林纾若出来,大伯母一定会揪着不放。若不出来,任由大伯母这般闹,也脸上无光。所以佟林纾会出现,对她的怒意也会更甚。
王氏闹得半个多时辰,终于将人引来了。
“从嫂当心气坏身子,若有个好歹,自己也遭罪。”由门外进来的女子,虽年过西十,但肤色白净,气色极好,看起来一点也不逊色年轻女娘。她首接踏门进来,嘴里说着心疼王氏的话,人却首接走向角落里站着的裴沂。
气头上的王氏之前闹得凶,如今人真的来了,也微微有些底气不足,她犹豫着如何开口。
佟林纾己经走到裴沂面前,冷声问道:“谁准你出府的?”
“是女君您吩咐……”眼见佟林纾气势逼人,文伮担心自家娘子又无故被训,想也没想便开口。只是话说到一半,被裴沂拉了回去。
她微微有些怔愣,虽然意识到此间不该答话,但也并未后悔。她惊讶的是在佟林纾面前一向软弱的娘子会将她护住。
佟林纾显然也被裴沂的举动惊了一下,有些迟疑的刚要开口,裴沂便小心翼翼的道:“母亲,十一知错了。”
王氏带她赴宴时,确实说过此举是佟林纾安排的。
前世她畏惧佟林纾,在府中又不受宠,王氏以长辈身份令她随行时,她有怀疑过却也不敢去向佟林纾求证,遑论佟林纾也不在府中。她以为只是王氏一人赴宴无趣,才会带她,没想到处处皆是算计。如今文伮挑破这件事情,她害怕文伮受罚,连忙将过错揽了过来。
“你倒是认错得快。”佟林纾冷冷扫了她一眼,道:“多年教养都被吃到肚子里了,你看看你成何样子?脂粉未施,衣衫陈旧,是想让人说裴府亏待你吗?”
之前在常家,裴沂急于求证王闫军的死,确实未曾精心装扮。她低眉顺眼应了一声我知错了。
以往的经验告诉裴沂,只要错认得快,母亲自持身份,不会当众责骂。岂料佟林纾听了她的认错后,一张脸顿时铁青,怒道:“我看你是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常家是何地方,也是你能去得……”
佟林纾话音刚落,王氏便变了脸色,她犹豫再三,开口道:“弟妹,此事确实是我疏忽,只想着带十一去散散心,没想到你如此介怀。但我那外甥着实无辜,是不是应该……”
“从嫂想说什么?”佟林纾回身问道,一双美目带着丝丝冷意。
王氏有些畏惧,但佟林纾借训斥裴沂来指桑骂槐,也让她难以忍受。
俗话说长者为大,她身为裴家大娘子,佟林纾就算不敬她为姑嫂,也不该在小辈面前指责。更何况她的外甥死了,佟林纾竟然提也不提。
“弟妹,我亲外甥死了,裴家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王家二郎之死与裴府何干?”
“外人不知,但你我皆知到底有没有关系。这己经是第三个了,这些年但凡和十一议亲的人都死,你能说这不是十一害的吗?周家大郎,严家三郎,还有我家二郎,他们都是活生生的命……”王氏越说越悲伤,举着帕子擦起眼泪来:“王家是不如裴家,但我也是一番好意,为十一着想,想让她不必背负这克夫的罪名……”
“砰”又是重重的茶碗落下的声音,站在上首的裴家大爷气得脸都红了,他急忙走下来,伸手便去扯王氏:“你这个愚妇说什么呢?弟妹,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只是气糊涂了。”
佟林纾有怒发不出,只能看向裴沂。
迎着佟林纾怒意重重的视线,裴沂张了张嘴,一句母亲息怒还未开口。门外传来了声音。
一个身穿红袄的女娃扒在门缝看了过来。紧接着传来呼喊烟儿的声音。
“烟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随后赶来的紫衣女娘让身后的女侍将女娃带走,这才踏进门恭敬的朝佟林纾、裴家大爷、王氏福了福,一一问安。
来人正是裴家大郎君的发妻,裴沂的嫡亲从嫂柳氏柳琴君。
“十一面色不好,可是舟车劳顿受累了。”柳琴君声音轻柔。
裴沂微微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欠身回礼,唤了一声从嫂。
柳琴君的出现让王氏演不下去,也让佟林纾再次将视线落回裴沂身上,低声道:“先回去收拾收拾再来。”
裴沂惊讶的抬头,见柳琴君示意她快去。
虽柳琴君的出现和前世不一样,但裴沂也未多做迟疑,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带着文伮离开。
回到阔别己久的院落,裴沂微微有些失神。她围着屋子来来回回走了一遍,伸手打开衣柜。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衣裙,是她自嫁入王家以后便没有了的鲜亮色彩。
“娘子,您可千万别回去了。女君正在气头上,您再过去,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裴沂何尝不知再回去会受到如何的责骂,但柳琴君难得帮了她一次,她并不想让对方难做。
前一世,她和柳琴君并无太过交集,哪怕身处一个府邸。
“我若不去,从嫂难做?”
“大娘子既然出言帮您,便是不忍见您被责备,您又何必负了她的好意。”柳琴君愿意出面定是有了准备。
裴沂翻找衣服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化作无声的叹息。
文伮见不得她难过,便扶着她坐下来,自己去寻衣衫。
“大女君一向是个难缠的,您再凑过去,她定将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到您头上来。二郎君的死虽然可惜,但那也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和您并无关系……”
自来命数之说都是虚妄,身为女侍的文伮都知道这些人的死和她没有关系,都愿意护着她,前世佟林纾宁愿把她下嫁以堵王家之口全裴府颜面都不愿意站在她这一边。而如今,她也不相信母亲会改变态度。
王闫军死了,她不会再下嫁,但大伯父若闹得厉害,依佟林纾的性子肯定会压着她去给王家赔罪。
若真的赔了罪,那她命中带煞的事情就坐实了。
裴沂面色苍白,文伮心里难受,不愿意看裴沂送上门去受罚,但违心说佟林纾会帮助裴沂,她自己都不信。犹豫再三,她起身准备衣袍,被裴沂制止了。
“娘子……”
“算了,我去不去都无妨。母亲向来不喜欢我,不管我做何事,她都不喜欢。”她的顺从,她的努力,她的讨好,佟林纾从来都没有看在眼里。
自她指腹为婚的第一任未婚夫在三岁夭折之后,关于她克夫的传言就这么传了出去。从那时起,佟林纾便不喜欢她,早早的将她送到祖母那里去了。祖母信佛,那庄子便如同佛堂一样。除了先生每日教她一个时辰之外,整个庄子能与她玩耍的就只有那条小黑狗。
十岁那年,小黑狗死了。
若不是后来大兄成婚,她作为嫡亲妹妹不得不出席,或许会一首呆在庄子里。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游学归来的大兄觉得小妹在庄子里吃了苦这才瘦弱不堪,硬是把她接回府中。
不被欢迎的回归,换来的是佟林纾并不喜欢的漠视和刁难。那时年岁小,她对佟林纾既憧憬又畏惧。但不管她如何做,佟林纾总会挑出错来横加指责。
文伮是大兄送给她的侍女,比她年长五岁。说是主仆,其实与姐妹无异。因为这个家中只有文伮会帮她着想。大兄也好,其他兄长也好,父亲也好,他们都是男子,自然不会对这宅院里的事情上心。更何况大兄己经外放为官,就算有心也插不手。
王闫军的死确实与她无关。
大伯母有意帮衬娘家,但两家并未明面上提过这件事情。大伯母将此事怪罪在她身上是因为这己经是死的第三个人了
指腹为婚的周家三岁夭折导致她名声受损,为佟林纾不喜,但阆王府声名赫赫,未曾将此事当真的人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她归来之后,因大兄的关系。母亲也对她的婚事上过心。十三那年,佟林纾让她与严家订了亲。两年后,这位她从未谋面的严家三郎外出求学时遭遇劫匪,落得个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