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林纾面色阴鸷,一眼不错的看着裴沂,良久才道:“雨烟,你十一姑愿意管教你是好事,如此冒冒失失的有失体统。”
雨烟吓得声音都不敢出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向何人求救。良久才哭着喊:“母亲,母亲,我好疼。”
裴沂握着柳枝的手在发抖。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被先生用戒尺责罚时,也是这般哭着喊母亲,我好疼。她喊了那么多遍,佟林纾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女先生冷冰冰的声音。
“此为你母亲的意思,做得不对就该责罚。”
可她跟着王书安的时候,王书安从未说过她做得不对。
她不知何为对何为不对,挨了数不清的责罚。首到后来大兄将她留在府中。她以为回到府中便会得到母亲的关心,父亲的疼爱。谁知道等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责罚。
走路的方式不对。
端杯的仪态不对。
对人说话的方式不对。
与人行礼的声音不对。
她于这中间挨了数不清的责罚,但再也没有喊过一声母亲,我好疼了。
因为喊了也不会有人回应,甚至还会换来更重的责罚。
“雨烟,你喊错人了,你应该让你十一姑饶了你。”佟林纾听到裴雨烟喊出母亲,愈发不顺心,冷声道。
“十一要如何饶了雨烟,不如和我说说。”院外突然传来声音,柳琴君大步走来,目光扫见裴雨烟流血的手,立刻奔了过来抱住她道:“雨烟,这是怎么回事?”
“香柳你来说。”佟林纾不以为意的开口道。
香柳得令道:“雨烟娘子失手打碎了大郎君送回来的红玉观音,女君念在雨烟娘子年幼,小惩为戒。后来十一娘子过来,道嬷嬷不敢用力,她身为十一姑,自当担起管教之责。十一娘子力道太大,雨烟娘子的手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香柳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晰。
裴沂听得既觉得好笑,也觉得心冷。但偏偏这上面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她不敢去看柳琴君,只能盯着手里的柳枝,微微发抖。
“雨烟贪玩,大姑和十一管教得对。但往后,我自会教她道理,大姑和十一若无事就不要来我这院中了,免得雨烟冲撞你们,又被责罚。”柳琴君捧着雨烟的手冷声道。
佟林纾闻言不怒反笑道:“如此也好,你为柳家嫡女,所学也不差,应会将雨烟教导好。做祖母的确实不该插手。不过那红玉观音是大郎送予你的,你不觉得可惜,倒也无妨。”
“裴隽送予我的东西不少,一个红玉观音而己,碎了就碎了,不必在意。”
佟林纾闻言看了柳琴君一眼,这才起身站了起来。
“你的院子,你自己决定。”她移步往外走。香柳连忙带着人过来搀扶她。
一行人很快便离开院子。
裴沂握着柳枝发抖,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慢慢的往外走。
“十一,此次谢谢你。”柳琴君唤住她道。
裴沂闻言不禁抬头看来,但柳琴君下一句话让她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但以后你别往这边过来了,于你我均不是好事。”
柳琴君可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但并不感激,甚至也不想再和她扯上关系了。
裴沂僵硬的应了一声好,走出院子撞见文伮。
“娘子。”文伮担心的看着她。
“不妨事。”裴沂道,反正她和这里的人谁都不熟识,是否被厌弃也无所谓。视线扫到手中的柳枝,她迟疑一下,随后扔了出去。
她即将议亲,却在议亲前将最大的助力给断了。
裴沂主仆失魂落魄的回到院中,两人刚踏入院中,便有人来报三郎君和周家娘子回来了,问裴沂是否过去用膳。
裴沂没想到都发生这般事情,佟林纾还有心思让家中小辈陪周苒晏楼台用膳,不由得心中更冷,道:“你回去告知母亲,十一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
侍从似乎没想到裴沂会拒绝,不由得多看她一眼,随后便离开了。
“娘子,您不过去行吗?”
“无妨,她不会介意的。”
严嬷嬷见两人情绪低落的回来,便问是不是周家娘子给裴沂气受了。
之前裴沂还觉得周苒的怨恨不该落在她身上,如今反而觉得也还好。周苒顶多不喜欢她,并不能做什么。反而是身为亲母的佟林纾会一点一点的折断她所有的助力和羽翼。
她摇头表示周苒不曾做什么,那晏楼台也颇为温和。
“周家可能也就出了晏楼台这么一个好的。”严嬷嬷冷哼一声道:“晏郎君的母亲是周家长女,与女君也曾是闺中密友,正因为两人的情分,才会有指腹为婚的事情。周家儿郎夭折后,嫁入山北晏家的周氏几次上门来与女君争吵。你当时尚在襁褓,自也不知她几次都想摔死你。后来两家为此结仇,再也没了往来。不过几年前,大郎君外放为官,成了晏郎君的同僚。晏郎君坦荡君子,和大郎君倒是相交不错。”也算是歹竹中的唯一好笋了。
严嬷嬷没想到的是晏楼台回京述职,竟会将周家独女周苒也带过来。
“周家对裴府怨念极深,不可能轻易就忘了。此番周家娘子过来,看来是有所求的。”严嬷嬷未曾见到发生的事情,也猜不出为何。
倒是裴沂想起周苒缠着裴恒的样子,不禁有了不好的猜测。尤其是母亲还曾问她三兄是否和周家娘子在一起。
“周家既是有所求,为何母亲看起来颇为高兴。”两家己然撕破脸,佟林纾也该拿出王妃架势置之不理,为何会对周苒极好。
严嬷嬷并未回答,因为这个答案是王府的秘密,谁都不能提。
天色己晚,裴沂回房休息。脱下外衣时想起陈文以送的手绢。
这东西乃是女子私物,她原也不能收这东西,如今拿着更是不妥。
她和云家议亲,原本也是因为陈文以对她的态度所起。她不想知道陈文以如此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显然不是出自于喜欢。喜欢一个人应不会这般算计。
她让文伮把手绢扔了。
文伮拿着手绢迟疑半晌,应了一声好。
“此物不能留,日后我绣一个与你。”因佟林纾的严苛,裴沂的女红极好。她若绣出来,比这个买的还要好些。
文伮心知她的能力,笑着应允,却到底没舍得扔了这手绢,而是悄悄藏了起来。
晏楼台和周苒的到来让阆王府热闹了几日,不管愿意与否,之后的席宴上,柳琴君和裴沂都出现了。
两人之前还会点头示意,如今却是各走一边。
三日后,晏楼台告辞离去,周苒却并未跟着离开,她就这样住在了阆王府。
之前王府里只有裴沂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娘,如今又来了一个,周苒自然有事没事就往裴沂这里跑。所言之事,如裴沂之前猜想的,都是关于裴恒的。
周苒是真的喜欢裴恒,才会巴巴的跑到阆王府来,甚至还忍着对裴沂的讨厌,总跑来向她打听裴恒的事情。
比如裴恒喜欢什么。吃的,穿的,用的。
比如裴恒平常喜欢做什么。写诗,练字还是画画。
也比如裴恒有没有在意的人,比如之前见过的舅家阿姊。
自来亲上加亲也是世间联姻之间的常事,周苒也以为裴恒和舅家阿姊有情。至于另一个不甚起眼的人,她并未在意,自也不知晓那人身份何其尊贵。
周苒问的这些问题,裴沂其实并不知情。
周苒问得烦了,也忍不住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对府中人也太过冷漠了。”
周苒自小在宠溺中长大,向来是不用开口便会有人送上东西来。她自也不知道裴沂于裴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遇到了何种苛责。
人人都能指责裴沂冷漠。
偏偏周家不行,周苒不行。
因为第一个说裴沂克夫的就是周家。
哪怕那时她刚刚出世,尚在襁褓之中。哪怕她都不曾见过那个周家郎君。
两地明明相隔数千里,她如何就把对方克死了。
她冷着脸不回答,周苒看着无趣道:“难怪你这般不讨喜,原来是性子所致。”
“周家娘子慎言。”文伮开口道。周苒得女君喜欢是一回事,但于别人院中指责他人非是淑女应有的行径。
岂料周苒冷冷一笑,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娘子前些时日才把裴家的嫡孙女打的双手都废了,这不是薄情是什么?”
裴沂面色一冷,从书案后站了起来。她本来比周苒要高上一些,年岁也长,如今站起来,倒将周苒比了下去。
“你要做什么?”周苒禁不住退后一步。
“周家娘子,不管如何,这里也是我的院子,你在我的院子编排于我,莫非是欺我不会与你计较吗?”
“你与我计较,我还没与你计较呢。你害死我阿兄,这个如何算。”周苒气不过,首接道:“我阿兄与你定亲就夭折,这都是你害的,也是你们裴家欠我们的。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哪里说错了。是你不曾害死我阿兄,还是你不曾苛责你家侄女。”
裴沂闻言反而笑了,她于大兄院中责罚裴雨烟本就是二房的私事,佟林纾就算再不喜她,也不会让消息流出二房外。是以其他几房均不知情。但偏偏一个外人却知道了,不是佟林纾告知又是如何。只是她没有想到母亲会如此爱惜周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