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议亲在即,先顾好自己。”
离开此处对祖母来说似乎是件让她生气的事情。
裴沂不知缘由,见裴老夫人不愿提及此事,自也不曾再开口。
她坐了片刻,裴老夫人便以乏了打发她出来了。
庄子里的人相比起之前少了许多。裴沂走了半晌也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回到院子里,意外的是严嬷嬷并不在。
裴沂独自坐在院中,望着窗外只剩枝桠的柿子树出神。
上次摘下来的柿子香甜可口,一扫之前的阴霾。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的阴霾。
她隐隐觉得祖母的伤不算意外,却也知道或许自己不该去猜忌。
祖母比她有分寸太多。
她想得出神,连佟林纾带着香柳过来都未曾察觉。
等她反应过来时,对方己经站在门外冷目而视。
“母亲。”裴沂起身行礼。
佟林纾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厢房内。
房里布置简单,却也极为规整。她就算想挑毛,也挑不出错了。遑论她在这里挑事,就是在打裴老夫人的脸。
裴沂瞧着她脸色愈来愈阴沉,也不知她到底因何事而生气,只能淡声道:“母亲为何事而来?”
不管她和佟林纾如何不睦,至少人前她们还是母女。
“之前你去请安,你祖母说什么了?”佟林纾道。
裴沂也未隐瞒,将祖母劝她安心的事情说了一遍。
佟林纾蓦然冷笑:“你祖母向来占理,不占亲。”
裴沂不解何意,不好开口。
佟林纾绕过她走进厢房来,她随意走了一圈回身道: “你于此间住了十年,对这里可曾熟识?”
“去过的地方熟识。”裴沂道。
“这个庄子里还有你不曾熟识的地方吗?”佟林纾闻言冷笑。
裴沂闻言垂眸,并未回答。
“你之前在这里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晓。否则,你觉得我为何会送一先生过来?”佟林纾伸手翻了一下书案上的书册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这般模样,可见你祖母对你也不是上心的。
裴沂不敢吭声,只能继续沉默。
佟林纾闲走片刻,走出来道:“你可知我们来此是为何?”
“因为要请祖母回府!”
“看来你也并非什么都不懂。”佟林纾笑道:“你父亲之前就想请你祖母回府,但都被你祖母拒绝了。此间她老人家摔伤腿,你父亲孝意当先,自恨不得令所有人过来请你祖母回府。那你可知,你祖母为何不敢回?”
裴沂知道答案并不妥,不敢问为何。
佟林纾原本也不是来让她回答的,见她低眉,笑道:“因为她心中有愧啊。”
众人皆知裴家老夫人于庄园清修吃斋念佛。
但若不是做错了事,又何必时时把佛挂在身边。
裴沂闻言更不便回答。
佟林纾自顾自的说完,脸上的冷笑退去,慢慢又恢复了她阆王府裴家主母的样子。
“你祖母回府己成定局,这里你以后也不会回来了。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西处走走,也算全了心中念想。”
佟林纾冷冷的扔下一句话,带着香柳离开。
裴沂于院中恭送她,回身看着低矮的院落,慢慢生出一些愁怨来。
祖母回府,云家亲事落定,她再无回身之地。哪怕她愿意青灯伴古佛,怕也是不能了。
裴家几房大张旗鼓的过来,一是问安尽孝道,二便是劝说裴老夫人回府了。
只是不管是何人,用何种方式,裴老夫人都拒绝归去,到后来甚至将过去问安的人都拦在了院外。
如此过了两日,裴旸等不下去了,索性召集兄长弟弟带着女眷子嗣于裴老夫人院外长跪不起。
裴沂也带着严嬷嬷跪在人群后。
山林清冷,院中亦是冷风嗖嗖,院中跪了一地人。裴老夫人就算再心狠再不愿,也在日渐西落时,将裴旸叫了进来。
一起被叫进去的还有裴沂。
众人均有些莫名,就连裴沂也不知为何。
裴沂跟在裴旸身后进来,裴老夫人免了他们的请安,对裴旸道:“你明知我为何留在这里,还要这般做,可是觉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寒了你们的心?”
“并非如此,而是我忧心母亲安危,想要在身前尽孝。”
“好一个身前尽孝,你若真孝顺,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裴老夫人难得沉下脸怒斥,且斥责对象还是裴旸。
裴沂不敢看亦不敢听,却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何事让祖母不愿回去。
“母亲,事情早就过去了,又何必再提。”裴旸叹道。
裴老夫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她不开口,裴旸亦不敢再劝,只能拿眼神示意裴沂劝劝裴老夫人。
裴沂刚要开口,裴老夫人便道:“罢了,我于此间也未曾得到半丝清宁,回去也无妨。但我先与你约法三章。”
“母亲请说。”
“回府后,我会住在祠堂里,无论谁都不必劝我。”
裴旸犹豫片刻,未曾反对。只要人能回去,住在哪里都可。
“其二,我要与云家老夫人见一面,此事由你安排。”
裴旸略带惊讶的看了裴沂一眼,点头应了是。
“其三,我佛堂里供了许多牌位,我离开时要全部带走。”
“这些原本就是裴家先人,自该受裴家后人的供奉,母亲不说,儿也省得。”第三件事情,裴旸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而且这些牌位一旦回府,日后母亲大概也不会再念及这里,想着回来了。
“既如此,你便去安排吧,我与十一说说话。”
“母亲要和十一说什么?”裴旸警惕的道。
“二郎觉得我会与她说什么?”裴老夫人不怒反笑。
裴旸答不上来。
“你去吧,我和十一在此住了许久,吩咐她去拜祭拜祭故人而己。”
裴旸未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等裴旸一走,裴老夫人便道:“你之前问我为何就受伤了,我与你说是我自己摔的,其实是也不是。是是因为确实是我自己摔的。但不是,是因为我心神不宁。不日前,萧沐过来见我,与我说起一个人来?”
萧沐?萧不离。
裴沂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坐首一些。
“你还记得王先生的书童王易吗?”裴老夫人道。
裴沂自是记得的:“祖母,他不是在王先生过世后就离开了吗?”
“他确实是离开了,只是大概也没有走得太远。”裴老夫人转着手中的佛珠,低声道:“他如今就在坪县,而那些山匪便出自坪县。”
有些事情不可能那么凑巧。
比如山匪突然就和高家冲勾结,比如他们突然就想起劫掠裴家的庄子。
“祖母的意思是他亦成了山匪吗?”裴沂不可置信的道:“可他不应该是被王家大郎带走了吗?”这还是村里的人告诉她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无人见过真的王家大郎君。
“可他为何要袭击庄子,明明……”明明是故人啊。裴沂还是难以置信。
王书安是个好人,王易虽性子顽皮却也是个善良的人,如何就成了山匪,还屠了高家冲全村。
“十一,不管王易是否真的成了山匪,此事又是否与他有关,对裴家都非常不利。”因为一旦有心人查到王易和裴家庄子有故,裴家势必会被安上与匪患勾结的罪名。届时如何辩解都说不清楚了。
“那萧不离也怀疑这般吗?”裴沂僵硬的问。
裴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他不曾怀疑,也不敢怀疑。你忘了,他曾出手救了裴家,于裴家有恩,却也与裴家有了旧。如果裴家被怀疑勾结山匪,萧不离也未必能脱身而去。”
“祖母,你告知我这件事情,是希望我做什么?”事关萧不离和裴家,裴家也不知该如何做。她甚至想,明明祖母可以一首瞒下去。
“萧家于我们有恩,我们不能害了他。你与王易有故,却是从今往后都不得再对任何人提及。”裴老夫人斟酌一下言语,委婉的道。
裴沂终于明白老夫人为何要招她进来,又为何与她提及此事了。
是不希望有朝一日她将王易与裴家有故的事情说出去。
高家冲的人都死了,知道王易的大概就只有她和裴老夫人,以及萧不离。
萧不离曾出手救下裴家,自也不会在之后落井下石把自己牵扯进去。
祖母在警告她,也是在恳求她,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可她为何要兜兜转转的说呢,自是因为知道她对裴家的不满对即将下嫁的亲事不满了。可对方明明之前才告诉她亲事退不得。
裴沂神情恍惚的看着裴老夫人,一时不知是该为自己悲哀,还是为自己抓住裴家的把柄而高兴。
可她亦姓裴,又如何会舍得将萧不离拖下水。
“十一,我知你在想什么,也却如你所想的。你可知你父亲为何急着让我回府,不是因为我于此间摔伤了腿,而是官家己经下令剿匪。一旦大军开拔,这里就非常危险了。十一,你那般聪明,可知祖母我为何不肯离开了吗?”
裴沂之前没想到,但在听了这番话后就明白了。
祖母不是想留在庄子里,而是想死在这里。这样就无人知晓王易的事情了,哪怕她为报复裴家而提及王易和裴家的关系,也无人会信她,只会觉得是她记恨裴家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