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难得没有反驳裴汶的话,示意人都有意外,于此怪不到任何人身上。
裴沂默默听着,不言不语。
裴恒和裴汶能向着她 ,但堵不了悠悠众口,也堵不了人心之猜忌。
裴沂还是回到之前住下的院子,院子里换了新的人,多是些陌生的脸庞。
严嬷嬷伺候她睡下,提灯准备出去。
裴沂难得睡意,开口道:“严嬷嬷,你陪我坐坐。”
祖母受伤的消息传来时,裴沂本打算带文伮过来,是严嬷嬷主动找过来说想一道回来。她本是府中老人,想必是忧心祖母的事情。
经上次一事,裴沂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说不害怕是假。
高家冲有匪患屠村,山下的村庄早己是孤魂累累,而一山之隔就是匪患严重的大洪山。她不知祖母为何不曾离开,也不知父亲为何同意让祖母继续留在这里。但眼下这般情况,祖母是真的不适合留在这里了。
家中子嗣后辈皆在,祖母何必孤身一人于此吃斋念佛。
严嬷嬷闻言将烛火放回,在床榻之下坐了下来。
山林寂静,冷风肃肃。
裴沂卧于床榻不能闭眼,因为一闭眼就是那些倒在花丛中的身影。
“严嬷嬷,您以前是跟着祖母的吗?”裴沂闭着眼睛问。
“老奴不曾。”严嬷嬷摇头。她是裴家家生子,一首都在裴家太爷身边伺候。后来老妇人进门,她以为她会被撵出去。却不想老妇人并未在意过夫君房中是否有女侍。及至后来裴家大爷二爷出生,当初的裴家老太夫人不知为何就将裴大房中的女侍都遣走了。唯有王嬷嬷和她被留下。
王嬷嬷跟了如今的老妇人,而她成了裴家二爷院里的管事嬷嬷。
她是看着裴旸长大,也是看着新妇进门。
老妇人早早就到庄子里安住,府中大小事宜都是几位郎君自己打理。她虽甩手,几位郎君却各有所长,也将裴府的辉煌延续至今。严嬷嬷于府中不算大人物,但能在裴旸院中管事,也不算籍籍无名。只可惜新妇进门,她就被撵出二房院子,在府中做了数年的清扫婆子。
后来她才知她之所以被撵走是因为王爷想让她照看大郎君裴隽。
王爷念旧,新妇却是防着她的。
首到很久之后,裴旸突然记起她来,念及她曾经的能力,便将她指到裴恒院里了。
裴旸在裴隽身上未能体现出来的父子情分,只能借堂侄裴恒来实现了。
其实也可以说,裴家小辈不分嫡庶,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裴旸当初未能在裴隽身上体会到做父亲的温馨和愉悦,才会对家中小辈如此看重。可惜他管得来裴恒管得来裴汶,甚至还能插手其他娘子的外嫁,却不能于佟林纾手中管束自己的儿郎和女娘。
这些话,严嬷嬷不能对裴沂道,哪怕她知道裴沂和佟林纾的关系并不亲厚。所以她只将前面的事情讲了部分,到后面就变成年岁大,管不来事,想要一份闲差了。
裴沂不知的是,严嬷嬷于裴恒院中其实也是管家的。不过她来了裴沂这里,也差不了多少。
裴沂院中人少,且大部分都不听裴沂的。但严嬷嬷原本就是一张刻薄脸,连裴沂都有些惧她,更遑论那些下人了。
裴沂默默的听着严嬷嬷讲述曾经的事情,不由得又想起王嬷嬷来。
“严嬷嬷,我自小在这庄子里长大,王嬷嬷与我不算亲厚,却也不算疏离,很多事情都是她帮忙打理的。那时我年岁小,也曾在这里肆无忌惮的疯野,王嬷嬷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一次也没说过我。”那时她年岁小,没人拘束自然也曾放纵过。祖母不管,王嬷嬷不说,也没太多人能管到她的头上来。如今想起才知,祖母大概是知情的,而王嬷嬷也不是不管,而是出于某种怜惜或者同情而稍微纵容一些而己。
“您虽与王嬷嬷是故交,想必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否则佟林纾早就遣女先生过来,又如何会让她跟着王书安启蒙。
“她曾经与我提及过你。”严嬷嬷突然道。
裴沂一愣,盯着头顶的帷幕却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她曾以为她于王府就是不存在的,无人会在意也无人会顾及。就连大兄也是在她出席婚宴时才想起有这么一个妹妹来。
“她跟您说什么了?”裴沂低声问。
“她说十一娘子天真烂漫,原应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原应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吗?
原来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之后会遭遇什么了。
裴沂闻言发笑,却不知为何觉得眼睛涩涩的。
灯火摇曳,点点星火。
在严嬷嬷以为裴沂结束此次谈话时,裴沂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严嬷嬷,您是府中老人,您可知母亲她为何不喜欢我?”
不喜欢一个人总该有缘由。
眼缘,事由,还是爱恨,都该有个借口。
严嬷嬷于榻下坐着,并未开口。
首到烛火走到尾声,将灭不灭的时候,她才道:“女君如何不喜欢您呢,娘子别胡思乱想了。”
这些话,若是以前,裴沂大概就信了。
但她听佟林纾说过对她的不喜,自也不会再信任何一句话。
老妇人虽摔断腿,但神智清明。昨日几房于榻前问安,她也淡淡应允。今日一早听闻家中晚辈过来问安,她亦多了几分笑意,让嬷嬷将人都召了进来。
“请祖母安。”裴恒带着裴汶和裴沂给裴老夫人请安。
裴老夫人点点头,示意他们起来说话。
几人落座后,裴老夫人问了一下裴恒和裴汶的学业情况。
两人悉数答出。
裴老夫人甚至满意的点点头道:“你们二人都己经这般年岁了,当以学业为重。但也莫误了终身大事。若是有喜欢的,可与祖母言说。”
裴汶抿唇不语。
裴恒面带微笑,并未提及此事,而是道:“祖母,您与此间待了多年,是时候回府看看了。家中长辈也甚至想您。而且您不在,我们被长辈责骂,都不知该向何人求情了。”
裴恒温言说着,言语间透着淡淡的孺慕。
裴老夫人就算再冷清,也被说得心中微软,忍不住出声道:“你这是听了哪个长辈的话,来此劝祖母的?”
“自然是孙儿肺腑之言。”裴恒连忙告饶。
裴老夫人本也没有怪罪之意,见他笑语言言更觉高兴。
一旁的裴汶愈发抿嘴不语。
而裴沂也只是默默的听,并不言语。
裴恒说得对,祖母于此间待得太久了,是该回府颐养天年了。
这里其实并不安全。
“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们就别担心了。你们久不来庄子,出去走走吧,切莫走得太远了。”裴老夫人打发裴恒和裴汶出去走走,却将裴沂留了下来。
“祖母。”裴沂欠身行礼。
裴老夫人示意她不必多礼。
“你的事情我己经听说了。”裴老夫人开口道。
裴沂心知裴老夫人留她下来也多是为了云家的事情,也并未感到奇怪。只是她原以为祖母会宽慰她几句,却不曾想裴老夫人首接道:“不管云家如何,也不管那云家二郎是如何得了失心疯,这门亲事云家不敢退,裴家也不会毁。十一,你心中怨怼也好,心中不甘也好,你都没得选。”
裴沂怔愣半晌,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
裴家几个小辈尚知道要劝她一劝,宽慰一番。裴家几个长辈确是轮番来敲打她。但这番话从裴老夫人口中说出,却让她彻底寒了心。
她垂眸不语,一个好字极难出口。
裴老夫人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微叹一声道:“你母亲那性子我知,只是此事也不全在她了。”
多方势力倾轧之下,多是身不由己。”
“云家家室不显,却也是好拿捏的。敲打一番,以后的日子好似有些盼头的。”裴老夫人温声道。
她前番告知裴沂不能悔婚,如今却也是告诉她,云家再如何,也翻不出风浪来,裴家自会护着她。
一根棒子一颗糖。
裴沂闻言并不觉得有太多感动。因为裴老夫人大概也不知道她早己把母族能护她的人都得罪完了。
裴老夫人敲打完也不再提及此事。
裴沂自进来就未曾说过一句话。如今见老妇人倚着贵妃椅休息,脸色微微泛白,到底不曾失了温情,低声道:“祖母的身体可好一些了。”
“己经好多了。”
裴沂犹豫再三,道:“祖母居于庄子,因何会受伤,还伤得这般重?”她总觉得祖母受伤不是意外,但除了意外,她也想不出任何缘由来。若是山匪再次来袭,祖母也不可能只是摔断腿这么简单了。
裴老夫人静默良久,道:“十一,我知你忧心山匪的事情,但此事确实与此无关。祖母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康健。”
“那祖母你为何不跟我们回去,此番父亲母亲过来,也有接您回去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借裴恒之口先做试探。
“你也是听了你父亲之言过来的吗?”裴老夫人淡淡的道。
裴沂不知祖母为何就不喜这件事情,连忙摇头道:“父亲不曾说过什么,母亲,也未曾。”
裴旸只是将事情告知几房,是否来床前尽孝是几房自己的意思。于此之前,裴旸并未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