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沂在祠堂思过一晚,午时才被喝令出来。倒不是佟林纾心软,而是裴旸要见她。
对于这个父亲,裴沂其实有些陌生。因为不管她在府中受何待遇,裴旸从未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裴十一不受宠,也不仅仅源于佟林纾的不喜,还有裴旸对于这个独女的漠视。
裴沂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她命数不好,确实于裴府不吉利。
裴旸召见,裴沂也不敢慢待,甚至来不及收拾自己便前往兰华苑问安。女侍引她进去时,佟林纾正扶额坐在一侧由着香柳为她顺背。她脸色极为难看,见到裴沂更是沉了下来。
而裴旸站在不远处,神情威严但又充满担忧的看着佟林纾。
“父亲,母亲。”裴沂急忙行礼。
“嗯。”佟林纾视若无睹,裴旸也只是应了一声,走近前来,皱眉道:“你怎么这般憔悴。”
裴沂不敢回答昨夜在祠堂思过,只能低头不语。
第六章
裴旸微微有些不满,但似乎想起原因来,神情有一丝不忍。他叹了一声道:“你母亲罚你也是应当。她不在你身边,你不应去常家。”
“十一知错了。”裴沂低眉顺眼的道。
“你每次都是这句话,可何时改正过。”佟林纾闻言怒道。她气得太狠,以至于咳嗽起来。
“女君。”香柳连忙放柔力道,就连裴旸也紧张的看了一眼。
“母亲教训得是。”裴沂又道。
佟林纾气得更狠。
裴旸只能出声劝慰她。
裴沂淡淡的看着夫妻和谐的一幕,心中半丝波澜也没有。
“罢了,你先回去吧。”裴旸不忍佟林纾难受,摆手道。
裴沂行礼后抓身离开,刚走到门口,裴旸道:“王家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好好休息,莫再惹出事来。”
裴沂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走出不远还能听到裴旸关切的声音:“夫人莫生气了。”
“你让我如何不生气。因为这事,从嫂在我面前百般哭闹挤兑,若非这个逆子,我何曾受过这个气。”
“此事夫人不要再提了,王家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后面的话,裴沂听不到了,但她知王家的事情就算被压下去了,于她也是坏事。
议亲的,再议亲的都死了。
想要堵悠悠众口,除非她此生青灯伴古佛了此一生。
裴沂刚出兰花苑,便遇到了裴恒。
裴恒是西叔家的大郎,但在府上排行第三,所以裴沂称呼他为三兄。大兄次兄都外放为官后,府上便是三兄最大。裴恒年少聪慧,颇得裴旸喜爱,寻常都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裴沂见裴旸的机会少,见裴恒也不会太多。
“三兄。”裴沂欠身道。
裴恒原本是得裴旸的命令来此候他,但里面的声音不算小,哪怕他无心也听了几句。此时裴旸夫妇有话说,他不能听长辈墙角,便与裴沂一道离开。
“十一,王家的事,你切莫放在心里。”裴恒开口道。昨日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但这到底是别人母女的事情,他插不得嘴,也说不得。
虽是一句谁来都会所的话,裴沂依然觉得心中一暖,低声道:“谢谢三兄。”
事关女子婚事,裴恒不好插口。一时间气氛有一些沉闷。
裴沂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三兄来此,是要与父亲一道出门吗?”
“平天侯府有宴,二伯父让我随他一同前往。”
裴沂再不经事,也知道平天候萧远与父亲乃是故交,年轻时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早年间萧远过府,她还曾被引过去拜见。可她记得平天侯是个深居浅出的人,从不宴客,也极少赴宴。她这般想着,竟不自觉的问了出来。
她心惊的去看裴恒。
裴恒并未在意,而是道:“平天侯府有喜,自然要设宴。”
原来此次与太子一同归来的还有平天侯的独子,萧不离。
“萧世子战功赫赫,今日早朝上,官家对他连番封赏,但他不骄不躁,不仅拒了圣上的论功行赏,甚至还交出手中兵权,此举确实我辈不能及之。”不是谁都能那般豁达的拒绝到手的功名,也不是谁都能心甘情愿放弃到手的兵权。偏偏萧不离却那般做了,虽然最后得了闲职,无了兵权,但极为圣上赞扬。这份功绩这份心胸这份气魄,远不是他们这些王城的勋贵子弟能比。
而且圣上只是收回虎符,并未指派他人接管边关。待萧不离回到边关,依旧是统帅一方。比起做着京城的统帅将军,处处受人压制岂不是好上许多。更甚者萧不离在战场中几次救了太子性命,还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
人家的儿郎是儿郎,自家的儿郎也是儿郎,可差距就这么出来了。这场宴需赴,但裴旸提及此事时那幽怨的眼神,裴恒至今都记得。
不过也不是谁家的父亲都能狠心把五岁的孩童扔到军营。这萧侯爷当真是狠人也。
“萧不离,萧伯父的独子?”裴沂迟疑的开口。
裴恒这才想起来裴沂不曾见过萧不离。萧不离五岁就被扔到边关,那时裴沂尚未出生。萧不离在战场上生活里近二十年,从未踏入京城半步。就算是裴恒也只是偶尔从裴旸口中听闻对方的名字,从不曾见过对方,更不用说裴沂了。
“他名叫萧沐,字不离。他走时,你尚未出生,不知情不足为奇。”裴恒叹息一声。虽然萧不离小时很惨,但如今人家的地位可是高出一截,就连他都有一点羡慕了。
裴沂默默的听着,不再言语。
裴恒言说平天侯严厉,但阆王府又何曾亲善过。
不知为何,她就想起前日晚间的遇到那个人来,那人杀伐果断,也是年轻武将。不知和这萧不离可有关联。但萧不离携功而回,又是成年后第一次踏入襄王城,缘何会有人刺杀。况且他战功显赫,风头鼎盛,此时动手未免太过奇怪了。
裴沂皱眉不语,裴恒只当她有心事,也知她为何事心忧。他有心劝慰几句,但到底不知从何劝起。
身为男子,很多事情他也无法插手。何况,二伯母也不会喜欢。
裴恒将裴沂送到院外便转身回去。
裴沂目送他离开后,匆匆走回院子。一如所料,文伮并未出现。她毫不迟疑的去了偏方。在那里看到了躺在床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文伮。
这一次佟林纾下手极狠,甚至都未想过这院中除了文伮,并无旁人服侍。她这嫡女身份,名不副实。
“娘子,别难过,文伮身子壮实着呢,这伤很快就好了。”文伮见不得裴沂难过,强打精神劝慰。这一次夫人是真的动了气,才会这般责罚于她。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裴沂的神情,见裴沂脸上只有忧心,并无其他,这才放下心来。
“文伮,是我连累了你……”裴沂抓着文伮的手低声道,不仅是为此次的事情,也为前世那没来得及告别的分离。
那时她被人绊住,等到赶回去时,文伮己经不知去向。她也曾生气发怒,可宅院深深,无人能帮她。
王家大宅宛如坟墓。
阆王府也是一片冰冷。
“夫人虽生气,但下手不重,娘子莫要担心,不足三日文伮又能活蹦乱跳了。”
裴沂知文伮在安慰自己,抓着文伮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了一些。
如今己经死了三个人,她这克夫的罪名只会越来越实。虽说众人都劝她莫往心里去,但有些事不是她说不在意就真能不算数的。
外人言语,王府颜面,从不是她一人能说了的算。
文伮在床上躺了三日便下来了。
裴沂心知她是担心她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她虽贵为嫡女,但不受宠也不是一日两日。
府中人惯会阳奉阴违,少了文伮在一旁帮衬,她这个嫡女过得并不太好。
幸运的是,这几日佟林纾未曾出现,既无人在她面前提及王闫军的事情,也没有那些不中听的话传过来。
有些事不能想,一想便会成真。
晚间,院中宁静被打破,浩浩荡荡一群人踏月而来,为首的正是佟林纾。
她们来的突然,裴沂只来得及检查仪容是否完好,便起身出门迎接。
“母亲。”
“嗯。”佟林纾随意应答,却是看了她身后的文伮一眼。
那一眼特别冷,文伮微微缩了一下身子,神色惶恐。
裴沂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挡在文伮面前。
“母亲,这么晚了,有何事大可唤十一过去。”
“无妨,我也是刚刚回来。”佟林纾抬抬手,也不打算进去,而是道:“月底皇后带朝中夫人一起参加蓝音寺的祈福大典,你到时候也跟我一起去。”
蓝音寺祈福,裴沂一愣。
上一世王闫军出事后,裴王两家开始议亲,裴沂被禁足数月首至出嫁。对于祈福一事,她从未听闻。如今没了王家的事情,便多了很多变数。只是佟林纾嫌她命数不好,甚少带她参加任何宴请,这么尊贵的事情如何会落到她头上来。
裴沂微微垂下眼眸,她己克死三人议亲对象,佟林纾此举意欲何为。还是说又想为她另谋相亲对象。
比起随意许亲以全王府名声,她更愿意回庄子陪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