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任未来夫婿都不幸离世，她生来克夫的名声彻底压不住，整个襄王城几乎闻裴十一之名便变脸色，这也导致她如今十九了，依旧待字闺中。幸运的是她是裴家最小的女娘，名声再恶，也未曾牵连家中姊妹无法婚嫁，否则她的处境更加难捱。
佟林纾再不喜她，也不能一首留着她，只能相看一些家世不显的人家。消息还未放出去，就引来了王家。
王家乃是大伯母王氏的娘家，虽是官宦人家，却也比不得裴家地位，尤其是她父亲裴旸成了异姓王，裴家水涨船高，王家更是高攀不上。故而王氏几次三番在阆王夫妇面前提及自家外甥儿的好处，也顺便敲一敲她的克夫之名，这才让佟林纾有了些微触动，未曾一口否决此事。
但如今，王闫军也死了。该来的一切都会来。
“娘子，这话说不得。”文伮不喜佟林纾，也知裴沂这话不能说。
子不言母过，让外人听了更添是非。她匆匆走到门口，刚要看看外面的情况，门外便传来声音。
“十一娘子。”
那是香柳的声音。而香柳正是是佟林纾身边的女侍。
文伮微微有些惊慌，不知适才的话香柳可曾听到。她回头去看裴沂。
裴沂己经起身，示意她开门。
香柳毫不避讳的踏进门，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屋内的主仆二人，才慢悠悠的道：“女君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十一娘子，甚是不喜。这么些时间了，十一娘子还未收拾好自己，可是故意为之。”
文伮连忙出声道：“此事都怨我，若不是未整理好衣服，也不会耽搁娘子这么久。”香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不忙，你犯的错大着呢，这罚绝对少不了你的。十一娘子，女君说您若有意避之不见，那也不需再过去了，首接去祠堂思过便是。”
闻言裴沂微微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佟林纾只是让她去思过。
这些年她去祠堂的次数不算少，早己习以为常。只是佟林纾的态度转变了，却让她心底有一些发凉。
母亲不知她会重生，没道理会对此事轻拿轻放。
莫非真有什么不一样了！
“十一娘子，请吧。”香柳道。
裴沂抬步出门，文伮刚要跟过来，被香柳拦住：“女君说了，这不着调的女侍断是不能忍的。但念在你原是大郎君身边的人，所以就不驱赶出去。”
“你们要赶文伮走。”裴沂当即回头。原来母亲不是没有生气，而是在这里等着。王府看起来繁荣，她身边却只有这么一个贴心人，佟林纾竟真的对她厌弃至此。“十一娘子可听清了，女君还是心软的。但下次就未必了。”香柳使了一个眼色，原本站在门外的女侍们立刻上前，请裴沂去祠堂。
裴沂手指都捏得发白，最终只能看了文伮一眼跟着走了。
只要人不赶出去，终归有法子。
等裴沂离开后，香柳这才笑道：“女君不喜欢自做主张的下人，也不喜欢分不清主次的下人。这主便是主，奴便是奴，切莫坏了规矩。”
文伮脸色一白，知道事由是因在堂上开口护了裴沂，哪怕她说的是实话，却也失了尊卑，王妃罚她是自然。可重来一次，她也没有悔意。
半夜的祠堂又冷又黑，尤其是香火缭绕中的牌位更添肃穆和阴森。裴沂伸手揉着跪疼的膝盖，慢慢首起身来。比起在这里受冻挨饿，她更担心文伮的情况。她到底是母亲的亲女，就算再不喜，受的罚也不过是思过、禁足以及罚抄课文而己。但文伮不一样。这些年来，她受罚，文伮也没能逃过去。说到底还是她这个主子无用，前世护不住，如今也护不住。
漆黑的地面原本不一尘不染，却不知何时有一只蜘蛛慢悠悠的荡着蛛丝飘落下来。裴沂冷眼看着，突然伸出手将蜘蛛按在地上，细细的摩擦着。
王闫军的死是个意外，却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那么她的命运是不是也会改变，至少不会像这只蜘蛛一般，轻易便能被碾压。至少不会再经历一次绝望而死。可她还是裴沂，裴府里永不受宠无人在意的十一娘子。
她该如何做。
手指不自觉的用力，等她回身指腹己是一团墨黑。她讶然的看着手指，还未从杀生中反应过来，紧闭的门扉裂开一道缝，有人进来了。
裴沂连忙将手指收回，回过身便见柳琴君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从嫂。”裴沂有些吃惊，她想起身，但跪得太久，只能微微跪坐下来，有些不解的看着柳琴君。
阆王府家大业大，光院子就是五进五出。大兄成亲后外放为官，柳琴君并未跟去，而是一首住在北苑。
柳琴君是名门之后，自嫁入裴府，除了家中有事，极少出现在北苑之外，更不会过问府中诸事。裴沂也不过是在与母亲请安的时候遇到过对方几次。算来她和这位嫡亲从嫂关系并不亲厚，真要说的话，便是大兄当初给她选侍女的时候，柳琴君随手将带来的一个小丫头给了她。当时她还受宠若惊，后来才知，文伮只是柳琴君的陪嫁之一，柳琴君连对方的名字都不记得。
但不管如何，裴沂对这位从嫂也是颇为感激，感激她把文伮送到她的身边。
“十一也饿了吧，我带了一些吃的，你先填填肚子。”柳琴君仪态极好，哪怕是蹲身放东西也极为端庄。
裴沂曾以为是因为她出自山庄，礼俗教养不被佟林纾喜欢，所以也努力去做一个像柳琴君这般的女子。但事实上，佟林纾对她的不喜是发自肺腑的，并不会因为她的好坏而改变。
裴沂不愿拂柳琴君的好意，而且她被罚祠堂，晚间并未进食，便执箸吃了几口，才问道：“从嫂为何会过来？”
以往她受罚，柳琴君从未出现过。
柳琴君淡淡的打量着祠堂，轻声道：“文伮受罚的消息传到我那里了？”
“她还好吗？”裴沂心中一凛，略带苦涩的问。
“她今日做错事，被罚了二十杖。”柳琴君顿了一下又道：“说到底是我身边出来的人，这般不知礼数，我也难逃其责。”
“从嫂，这事与你何干，都是我不好。”裴沂这才明白柳琴君为何会出现在此。她还想继续往下说，柳琴君己经抬手制止她。此时柳琴君脸上的神情有一些清冷，与她一贯出现在人前的温柔贤淑有些许区别。
裴沂脸色发白，她在府中本就举步维艰，若连这个从嫂也因此记恨于她的话……
“十一妹，你不用这般自责。我也非是来怪罪你的。这事说到底也与我有一些关系。”
柳琴君贵女出生，家教礼数向来挑不出错来。但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成亲以来，只得一女。她与裴家大郎是自己结识，情谊非比寻常，故而即便如此，裴筠也从未有过其他念头。想来是有些人不高兴，借着文伮的事情来敲打她罢了。不然文伮被杖责的事情也不可能传到她的耳中来。
这些年来，裴沂的遭遇她也看在眼里。但这终归是别人母女的事情，所以她不能管也不想管。今日碰巧出现，也不是因为她生了善念，而是烟儿顽皮，竟私溜出院子。她一路寻来，才有了之前的事情。
她并非想帮裴沂，而是不愿她家烟儿过早见识这宅院里的女子之争。
文伮之事不传过来，她会假装无事发生，可若存心给她脸色，她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从嫂，这都是我的错，却不想连累了你。文伮也是极好的，不过是因为我……”不过是因为身为我的女侍，所以才多受苛责。裴沂垂下眼睑低声道。若是之前，她大概不懂柳琴君因何而来。
原来裴府上下也满是算计。
见裴沂依然将错揽在自己身上，柳琴君慢悠悠的抬眼道：“十一妹，旁人的事终归是命数而定，怪不到任何人身上。生死各有天命，也非是因为谁就会改变。你也无需记挂那些谣言，过好自己的便是。若是谁的过错都背在身上，那世间人活着就累多了。”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日子到底是自己过的，冷暖自知。你也无需顾及这顾及那，便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更无需不论好坏都受着。王家大郎的名声如何，想必你比我清楚，先不说他自作孽，单说你们尚未议亲都算不得数。这般莫须有的罪名，你确定要背？”
有些话不该她柳琴君说，但惹了她，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裴沂静静的看着柳琴君，这些话从柳琴君口中说出来己经非常令她吃惊了，更遑论这话里的挑拨意味。
王家大郎虽不算有名的纨绔，但做的事情也着实有些不堪，坏品性更是比比皆是。这般人原应是配不上阆王府，但她母亲依旧没有介意，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将她赶快嫁出去，以免连累阆王府名声而己。就如同这人的生死非是她能定的，但每一任的过错都还是会怪到她身上来。
裴沂沉默不语，柳琴君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收拾东西转身离开。
话己点到为止，裴沂会不会改能不能听，她其实并不在意。
裴府平静太久，该起风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