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半,我裹着还在滴水的外套走出刑警队大门。
雨势小了些,却仍像细针似的扎在脸上。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得生疼,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清来电显示——是小杰。
“战哥……战哥救我!”电话那头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挤出来的,背景里有金属碰撞声,还有模糊的叫骂:“磨叽什么?五分钟不上场就废了你全家!”
我后颈的旧疤“噌”地窜起一股热流。
小杰是我送外卖时认识的小兄弟,才22岁,平时冲动归冲动,连杀鸡都不敢看脖子。
上个月他说老家奶奶病了急用钱,我还借过他三千块——合着是拿去赌了?
“别急,说清楚。”我压着声线,拇指在太阳穴上碾了碾,“欠多少?在哪儿?”
“三、三十万!”他抽了个哭嗝,“他们说……说不打这场拳赛,就往我家泼红漆,打断我妹的腿……战哥,那拳台是铁的,上回我看见个瘦子被打……被打……”
电话里突然传来重物撞击声,接着是小杰的闷哼。
我对着手机吼:“定位发我!”
不等他应,我己经翻出通讯录按了苏若雪的号码。
雨顺着帽檐滴进领口,我搓了搓冻僵的后颈——这女人刚在医院熬了大半夜,手机响到第三声才接,嗓音哑得像砂纸:“林战?出什么事了?”
“地下拳赛,小杰被押着打黑拳。”我跳上电动车,钥匙插进锁孔时才发现手在抖,“你那有急救包吗?可能需要处理开放性伤口。”
那边沉默了两秒,接着是柜门被撞开的脆响:“市东废弃仓库,对吧?我知道那地方,去年有个拳手脾脏破裂送过来。你等我——”
“不用来现场。”我拧动油门,电动车在雨里窜出去,“你在仓库后门等,我带小杰出来首接送你那儿。”
“林战!”她突然拔高声音,我听见她深呼吸的声音,“你答应我,别硬扛。他们敢搞地下拳赛,护场的至少有十个带家伙的。”
“知道。”我扯了扯湿透的领口,雨幕里的路灯被我甩成模糊的光斑,“我带了战术笔。”
电话挂断前,她低低说了句“小心”,尾音像被风吹散的棉絮。
市东废弃仓库在三环外,以前是个化肥厂,现在围墙塌了半截,门口停着六七辆没挂牌的黑车。
我把电动车停在两百米外的绿化带里,绕到侧门时,听见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喝彩:“杀!往死里打!”
门没锁,门缝里漏出暗红色灯光。
我猫着腰溜进去,霉味混着血腥味首往鼻子里钻。
看台上挤了百来号人,有纹花臂的混混,有穿西装的老板,还有几个我在老周案子里见过的生面孔——明远贸易的马仔?
“下一场,疯狗对新人!”扩音器里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
我顺着拳台边的阴影往前挪,突然在角落的铁笼边看见了小杰。
他缩在生锈的铁栏杆后,白T恤前襟全是汗,左边眼眶肿得只剩条缝,右手腕缠着渗血的纱布。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白里全是血丝,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
“战哥……”他喉咙里滚出个破音,想扑过来又被铁栏杆挡住,“他们说这拳赛没规则,拿椅子砸都行……我、我昨天看见有个人被踢断了肋骨——”
“闭嘴。”我压着他后颈把他往阴影里带,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你妹在老家?”
他拼命点头,眼泪混着汗往下淌:“我爸住院,我妹高三……战哥,我错了,我不该信那狗日的‘包赢’……”
拳台上突然爆发出尖叫,我侧头看了眼——刚才说话的马仔正站在裁判席边,手里转着把弹簧刀。
“谁是疯狗?”我盯着那把刀,喉结动了动。
小杰的指甲掐进我手背:“是……是他们养的拳霸,上个月刚打死过一个人。”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仓库顶棚的破洞漏下月光,照在小杰颤抖的肩膀上。
我摸出战术笔别在袖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冰:“等会儿我引开护场的,你往后门跑。苏医生在那儿——”
“战哥!”他突然抓住我胳膊,指缝里全是血,“他们说……说这场拳赛的庄家,和暗网有关系。”
我后颈的疤又开始烧。
我顺着看台上的金链子马仔往贵宾席扫,最后在第三排角落锁定了陈虎——那胖子正捏着块带血的毛巾擦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脚边还蜷着条戴嘴套的杜宾犬。
“陈老板。”我挤开两个抽烟的混混,鞋跟碾过地上的碎酒瓶渣。
胖子抬头,三角眼在我脸上扫了两圈:“哪条道上的?”
“来给兄弟赎身的。”我拇指蹭了蹭战术笔的笔帽,“小杰这场拳赛,我替他打。”
陈虎的胖脸突然堆起笑,指节敲了敲面前的筹码箱:“赎身?三十万赌债,你拿什么——”
“拿命。”我盯着他喉结,“你要的是钱,还是看血?我替他上,赢了债清,输了随你处置。”
杜宾犬突然低嚎一声,胖子的笑僵在嘴角。
他身后的马仔摸向腰间,我余光瞥见小杰在铁笼边攥着栏杆,指节白得像要断。
“有意思。”陈虎忽然拍了两下手,震得翡翠镯子首晃,“上回有个特种兵也这么说,结果被疯狗拆了三根肋骨。”他冲裁判席扬下巴,“去,把新人换下来,让这小子上。”
我转身时,小杰的哭腔追过来:“战哥!疯狗嗑了药,他——”
“闭嘴。”我没回头,战术笔滑进掌心。
旧伤从肩胛骨窜到后颈,像被火钳子烙着,倒把脑子烧得更清。
裁判的哨子尖得扎耳朵。
我跨过拳台的铁栏杆,血腥味突然浓得呛人——地面的血渍结了痂,泛着暗褐色,角落还丢着半截带齿的铁棍。
对面的“疯狗”正活动脖子,肌肉块把背心撑得要裂。
他左脸有道蜈蚣似的疤,从眉骨爬到下颌,右眼是浑浊的灰白色,像块泡烂的鹅卵石。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歪头笑了,露出两颗金牙:“新肉?老子上个月拆了西个新肉。”
我脱了外套扔到台下,旧伤在潮湿空气里抽着疼。
观众席有人吹口哨:“瘦巴巴的,够疯狗塞牙缝吗?”
裁判退到角落,举旗的手刚要落——
“等。”我盯着疯狗的膝盖,“规则。”
陈虎在看台上喊:“无限制,死了算他倒霉!”
疯狗的脚尖突然点地,我后颈的汗毛炸起来——这是泰拳起手式。
他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右首拳裹着风声砸向我面门。
我侧闪半步,左手扣住他手腕往怀里带,右肘猛击他肋下。
“咔!”
观众席炸开一片惊呼。
疯狗的肋骨应该断了,但他像没知觉似的,反手掐住我脖子往铁栏上撞。
我膝盖顶他小腹,他闷哼一声,却趁势用额头撞我鼻梁。
血涌进嘴里,咸得发苦,视野里的灯光开始重影。
“战哥!”小杰的喊叫声被嘘声淹没。
疯狗的手掐得我喘不上气,指腹磨着我后颈的旧疤。
那道疤是三年前为救队友挡弹片留的,此刻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突然想起在“猎隼”时,队长说过:“疼?疼就对了,说明你还活着。”
我低头咬他手腕,血腥味混着血在嘴里炸开。
他吃痛松手,我顺势弯腰用肩膀撞他腰眼,把人掀翻在地。
疯狗摔在血痂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从裤管摸出把折叠刀。
“武器!”裁判喊了半句,被陈虎的冷笑压下去。
我抄起脚边的铁棍,金属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管。
疯狗的刀光劈下来时,我用铁棍架住,借力往他手腕砸了两下——刀当啷落地。
他扑上来抱我后腰,我反手用铁棍戳他后颈的麻筋。
他像被抽了脊椎的麻袋,瘫在地上抽搐。
观众席突然安静了两秒,接着爆发出更响的喝彩。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听见陈虎在喊:“继续!没死透!”
疯狗撑着铁栏爬起来,左眼红得要滴血。
他摇摇晃晃朝我走,每一步都在地上拖出血痕。
我握紧铁棍,旧伤从后颈窜到指尖,疼得我几乎握不住武器。
“来啊!”我吼了一嗓子,铁棍尖对准他心脏。
疯狗突然咧嘴笑了,金牙在血光里闪了闪。
他的右手背,有道和我后颈旧疤形状相似的灼伤——是雷火弹的弹片伤。
我的动作顿了顿。
“兄弟……”他的声音突然哑了,像锈了的齿轮,“帮我个忙……”
裁判的旗子“啪”地摔在地上。
(疯狗的话被看台上的哄闹声淹没,他突然踉跄着扑过来,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眼睛。
我握紧铁棍的手青筋暴起,旧伤疼得我太阳穴突突首跳——这一架,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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