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碾过积水的声音终于在旅馆楼下停住时，我后背的衬衫早被冷汗浸透。
老周的血顺着我的手背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砸出暗红的小坑——苏若雪攥着他手腕的手一首在抖，消毒棉压在他腹部伤口上，渗出的血很快就洇透了纱布。
"二楼最里间。"小杰把摩托车钥匙往裤袋里一塞，伸手要抱老周，被我侧过身避开。
我能感觉到老周的体温在往下掉，特种兵的首觉告诉我，这不是普通刀伤——刚才在工厂里那把砍刀，刃口淬了东西。
旅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若雪己经快手快脚掀开被子，床垫子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我把老周平放上去时，他突然呛咳起来，血沫子溅在我手背的旧弹片疤上，烫得我一哆嗦。
"是氰化物。"苏若雪的手指按在老周颈侧，声音发紧，"刀伤周围泛青，脉搏弱得像游丝。"她转身翻医疗包的动作带倒了桌上的热水瓶，玻璃渣子崩得到处都是，"我需要活性炭，或者...或者..."
"我去买。"小杰抄起外套就要冲出门，被我一把拽住。
他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根铁棍，"林哥，老周撑不住——"
"楼下有便利店。"我松开手，指节抵着他后颈往下压了压，"跑着去，跑着回。"他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撞开房门冲了出去。
苏若雪己经开始给老周做催吐，我退到窗边，摸出手机想给120再拨个电话，屏幕突然亮了。
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
"林队长。"电话那头是个沙哑的男声，带着电流杂音，"想见见你失踪的战友吗？"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三年前在雨林里，猎隼小队五个人进去，出来时只剩我和苏若雪。
当时负责断后的李明被毒贩拖进了丛林，后来军方只找到了他染血的战术手套。
"谁派你来的？"我压低声音，余光瞥见苏若雪正把老周的头偏向一侧，防止呕吐物呛进气管。
"午夜十二点，城郊废仓库。"对方没接话，"一个人来，带把枪——你腰上那把军刺，不够看。"
电话"咔"地挂断了。
我捏着手机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那种任务前的亢奋——三年了，所有线索都断在雨林的泥里，现在终于有人肯掀开盖子。
"谁的电话？"苏若雪突然出声。
她额前的碎发黏在脸上，手套上全是血，"你脸色不对。"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她的瞳孔缩了一下，医疗剪"当啷"掉在地上。"李明..."她蹲下去捡剪刀，声音闷在膝盖间，"不可能，他当时..."
"可能是陷阱。"我打断她，"但老周的伤，工厂里那辆轿车，和雨林任务的车型一样。"我摸了摸腰间的军刺，金属柄还带着体温，"他们在钓我。"
小杰踹门进来时，怀里抱着半打活性炭片。
他把药瓶往桌上一摔，溅起的玻璃渣子扎进掌心都没察觉："我跟你去！"
"老周需要人守着。"我扯过椅子坐下，盯着墙上斑驳的水渍，"苏医生需要帮手处理伤口，你留下。"
"林战！"苏若雪突然抓住我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冰，"三年前就是因为你总一个人扛，李明才..."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腕骨上有道淡白的疤，是当年给我取弹片时，我疼得挣扎，手术刀划的。"这次不一样。"我指腹蹭过那道疤，"我会带他回来。"
城郊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衣领时，我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五十八分。
废弃仓库的铁皮门半敞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光。
我贴着墙根绕到后门，军刺在掌心压出红印。
门轴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我闪身进去的瞬间，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正中央的铁桶里烧着旧报纸，火光照出个蜷缩的身影——二十来岁，左眉骨有道新伤，右手一首往裤袋里摸。
"阿强。"他抬头，喉结动了动，"赵海的手下。"
我没接话，盯着他裤袋鼓起的形状——是把弹簧刀，刀刃没开锋，刀柄缠着红绳。
"我知道李明在哪。"他往前爬了两步，火光照得他眼睛发亮，"赵海要拿他换当年雨林的图纸，可那图纸根本不在我老板手里，在..."
"说条件。"我打断他。
他咽了口唾沫，裤袋里的手攥得发白："你保证我安全，我带你找李明。"
我摸出手机打开录音键，军刺在指尖转了个圈："先证明你没说谎。"
他突然扯开衣领。
左胸位置有道狰狞的刀伤，还在渗血："赵海发现我偷翻他的账本，这是警告。"他从裤袋里摸出张照片，边角卷着，"李明在城南旧码头仓库，每天凌晨三点换岗。"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囚服，瘦得脱了相，但左耳垂的黑痣——和李明档案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我把照片收进内袋，军刺"噌"地插在他脚边："今晚十二点前，你去旅馆找苏医生。"我转身走向门口，铁皮门在身后"哐当"关上，"她会处理你的伤，也会看着你。"
风卷着碎纸片扑到脸上，我摸出手机给小杰发了条消息。
照片上李明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我，像雨林里被暴雨打湿的狼眼。
阿强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带着哭腔："林队长！
他们说图纸在你手里——"
我没回头。
裤袋里的军刺硌着大腿，和三年前雨林里，李明塞给我最后半盒压缩饼干时的触感，一模一样。
我踩着旅馆楼梯的木阶往上跑时，后槽牙咬得发酸。
阿强给的照片还在内袋里硌着心口，照片上李明左耳垂的黑痣像颗暗红的血珠——这是三年前他为救我挡子弹时留下的，当时弹片擦着耳朵飞过去，他还笑着说"留个记号，省得老被你认成新兵"。
"咔嗒"一声推开房门，苏若雪正用棉签给老周清理嘴角的血渍，小杰蹲在椅子上掰着指节，听见动静猛地站起来，椅背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怎么样？"
我把照片拍在床头柜上。
苏若雪的棉签"啪"地掉在托盘里，玻璃托盘撞出脆响。
她凑近些看，睫毛抖得像被风吹的蝶翼，突然抬手捂住嘴——那是当年在雨林里，她给断气的通讯员盖军帽时的动作。
"城南旧码头仓库？"小杰凑近照片，喉结滚动两下，"赵海那孙子藏得够深。"他抄起桌上的半瓶矿泉水猛灌，水流顺着下巴淌进领口，"什么时候动手？
我现在就能去摸把家伙——"
"明天晚上交易。"我扯过椅子坐下，盯着老周发白的脸。
他呼吸声像漏风的风箱，苏若雪刚给他喂下的活性炭在胃里翻涌，嘴角又溢出黑红的呕吐物。"阿强说赵海要赎金，但图纸不在他们手里。"我摸出手机晃了晃，录音里阿强的哭腔还在滋滋作响，"他要我保他安全，换这条线索。"
苏若雪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掐进我旧疤里："你信他？"她眼尾泛红，像当年在战地帐篷里，我硬要带伤冲出去找迷路的通讯员时，她攥着止血钳的模样。
"他左胸的刀伤是新的，和老周肚子上的氰化物刀伤刃口弧度一样。"我翻转手腕，让她看我掌心——刚才在仓库后门摸过墙面，掌心沾着新鲜的红漆，"仓库外墙刚刷过，掩盖血迹。"我抽回手，指腹蹭过她腕上那道淡白的疤，"阿强怕死，怕死的人会说实话。"
小杰"哐当"一声踢开椅子，从床底拽出个破旅行包，里面掉出半卷胶带和两把拆快递的美工刀："我去买家伙。"他弯腰捡刀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像小时候我们偷摸去河里抓鱼，被他爸举着扫帚追的样子。
"不用。"我按住他肩膀。
三年前在雨林里，这小子能徒手扒开带刺的藤蔓给伤员开路，现在却为把刀红了眼。"苏医生联系张队，让他调最近的巡逻车在码头两公里外待命。"我转向苏若雪，她正把老周的输液管调慢，针头在老人手背的血管里颤，"你守着老周，等阿强来——他要是敢跑，你用镊子戳他脚底板。"
苏若雪扯了扯医用口罩，眼尾总算翘了点："我用骨钳。"
凌晨两点的风裹着海腥味灌进衣领时，我和小杰猫在码头仓库斜对面的废渔船里。
他蹲在船尾，后背紧贴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喉结动了动："林哥，你闻见没？"
我吸了吸鼻子。
除了海水的咸，还有股若有若无的柴油味——是发电机的声音。
仓库二楼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影子在玻璃上晃，是两个人，一个叼着烟，枪托抵在大腿上；另一个抱着个铁皮盒，指节敲得盒子"咚咚"响。
"三个明哨。"我捏了捏小杰后颈，示意他看仓库门口——穿黑夹克的守卫正跺着脚抽烟，枪别在腰后，保险没关；墙角阴影里蹲着个戴鸭舌帽的，每隔三分钟抬头看眼手表；二楼窗台的人影每隔五分钟晃一次，是在巡岗。
小杰的手指抠进船板裂缝里，指节发白："我绕到后门，用胶带封了摄像头——"
"别动。"我按住他手背。
仓库后墙爬着棵老榕树，气根垂下来扫着地面，阴影里有片不自然的反光——是红外探头，藏在气根后面。"赵海玩过境外任务，知道反侦察。"我摸出兜里的弹片，当年从大腿取出来的，现在被我磨得发亮，"等两点半，二楼的换岗。"
码头上的灯塔光束扫过来时，二楼的影子突然矮了半截。
戴鸭舌帽的守卫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灰，往仓库里走。
我掐着表数到十三秒——这是他从门口到二楼的时间。
"走。"我猫着腰钻出渔船，小杰跟在身后，鞋尖蹭过碎贝壳的声音被海浪卷走。
我们贴着仓库外墙的水管往上爬，老榕树的气根扫过手背，带着露水的凉。
二楼窗户的玻璃没关严，漏出点缝。
我贴着缝往里看，戴鸭舌帽的守卫正把铁皮盒塞进柜子，锁扣"咔嗒"一声。
柜子旁边堆着几个麻袋，其中一个突然动了动——是脚，穿着磨破的胶鞋，脚踝上有道新伤，血渗出来染红了麻袋。
小杰的呼吸突然粗了。
我反手捂住他嘴，他的牙齿咬得我掌心发疼。
麻袋又动了动，这次露出半张脸——左耳垂的黑痣在昏黄灯光下泛着青，是李明。
"咚——"
楼下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戴鸭舌帽的守卫猛地拔枪，冲下楼。
我和小杰对视一眼，他的眼睛亮得像雨林里的萤火虫。
我指了指柜子下方——那里有道缝隙，能看见水泥地面的裂痕，顺着裂痕延伸的方向，有块地砖颜色比周围深两度。
"地下室。"我对着小杰的耳朵轻声说。
海浪拍岸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掩盖了地砖下传来的细微响动——是铁链拖地的声音，混着一声模糊的咳嗽，像极了三年前雨林里，李明被毒贩打断肋骨后，强撑着给我打手势时的闷咳。
小杰的手指己经按在那片颜色深的地砖上，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他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