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苏若雪的铃声响了七下——这是她定的规矩,非紧急情况绝不提前接。
张涛蹲在墙角搓脸,路灯在他后颈照出层薄汗,那道从阿富汗带回来的刀疤跟着肌肉抽动:“战哥,她要是不接——”
“接了。”我按住张涛肩膀,苏若雪的声音裹着消毒水味撞进耳朵:“仓库区西边三百米,老地方。”
老地方是市三院后门的24小时便利店。
我和张涛猫着腰穿过两条巷子时,后颈的旧伤开始抽痛——当年弹片嵌进骨头的位置,每次要出幺蛾子前都要提醒我。
便利店暖黄的灯牌下,苏若雪倚着玻璃门,白大褂下摆沾着半块血渍,应该是刚下手术台。
“伤了?”她一眼扫过我蹭破的袖口。
“皮外伤。”我扯了扯袖子,张涛己经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从仓库顺的半本账本,封皮印着“宏发货运”,边角沾着暗褐色的血。
苏若雪没接,指节抵着柜台敲了两下,店员立刻低头擦咖啡机。
等玻璃门的风铃声彻底消了,她才翻开账本:“7月15日,3号车送‘冷冻品’到仁爱医院地下车库。”她抬头时睫毛颤了颤,“仁爱是私立医院,半年前被海外资本收购了。”
张涛凑过去:“冷冻品?该不会是——”
“上个月仁爱丢了三台医用冷冻柜。”苏若雪的指甲在“冷冻品”三个字上压出白印,“我托病理科老王查过,监控显示搬运工戴的橡胶手套,指节处有旧伤。”她突然扯我袖子,掀起我小臂,“和你当年拆弹时被碎片划的疤痕位置一样。”
我的呼吸顿了半拍。
老陈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里,说他在追一批“特殊货物”,背景音有冷藏柜的嗡鸣。
张涛的喉结动了动:“老陈后颈那道疤...也是这种手套勒的?”
“不止。”苏若雪从白大褂里抽出个牛皮纸袋,最上面是张CT片,“这是我托急诊科李主任调的,三个月前有个流浪汉被送进来,脾脏破裂,体内取出半片弹片——和你当年手术时取出的型号一样。”她的声音轻得像针,“弹片上的编号,属于2019年‘猎隼’境外任务时丢失的炸药。”
便利店的空调突然嗡地响起来。
张涛的拳头砸在柜台上,玻璃罐里的棒棒糖哗啦啦滚了一地:“那批炸药当年说是被埋了!”
“所以老陈才会失踪。”我捏紧CT片,碎片边缘扎进掌心,“他发现炸药没被毁,追着查到了仁爱。”
苏若雪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看了眼屏幕,把纸袋往我怀里塞:“线人小周到了。”
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我本能侧身挡在苏若雪前面。
进来的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帽檐压得低,扫过我们时瞳孔缩了下——典型的线人警觉。
他在离我们三步远的位置站定,喉咙动了动:“林队长,三年前在缅北,你替我挡过一颗流弹。”
我认出来了。
当年在边境追毒贩,这小子替我们引过路,后背中了枪,是苏若雪给他缝的针。
“说。”
“黑鹰。”小周摸出包红塔山,抽出一根没点,“仁爱是他们的中转站,冷冻品不是药,是...器官。”他喉结滚动,“老陈的定位最后显示在地下二层,三天后,黑鹰的人往境外发了批‘特殊包裹’。”
张涛的拳头捏得咔咔响:“操他妈的——”
“他们己经盯上你们了。”小周突然把烟按在柜台,火星子溅到账本上,“半小时前,仓库区的监控换了新系统,你们翻墙的画面现在应该在某个手机里。”他掏出个黑色优盘推过来,“这是仁爱地下车库的路线图,今晚十二点清场,只有半小时空隙。”
苏若雪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凉得像手术钳:“林战,你旧伤还没好——”
“老陈在等我。”我打断她,把优盘塞进裤兜。
张涛己经抄起账本:“我跟战哥去,苏医生——”
“我回医院。”苏若雪扯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衫,“仁爱最近在招护工,我能混进去。”她摸出个银色项链塞给我,坠子是块碎玉,“当年在队里,老陈说这是他娘留的,说要是哪天走散了...”她突然别过脸,“拿着。”
小周看了眼手表:“十点西十,你们还有两小时。”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记住,黑鹰的人不只是要灭口。”他指了指我怀里的纸袋,“他们怕的,是你们找到当年炸药的买家。”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穿黄马甲的外卖员挤进来,手机贴着耳朵喊:“王女士吗?您的麻辣烫到了——”
我和张涛同时绷紧肌肉。
小周却突然笑了,拍了拍外卖箱:“我表弟,送完这单就走。”他冲我们点点头,融进夜色里。
苏若雪低头整理白大褂,发梢扫过我手背:“十二点,地下车库B3区,有辆银色面包车牌照沪A887...”她突然顿住,抬头时眼睛亮得反常,“林战,要是老陈...还活着。”
“他活着。”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碎玉,三年前在边境,老陈被地雷炸飞半条腿,是我背着他爬了五公里山路。
那时候他说:“战子,要是老子走了,你得替我看我娘跳广场舞。”
张涛戳了戳我:“该走了。”他把账本塞进外套内袋,指了指便利店外的电动车,“我骑小电驴带你,走小路。”
苏若雪突然拽住我袖口,力气大得反常:“当心电梯,仁爱那部货梯的钢索上个月换过,承重标一千公斤,实际...”她松开手,“我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时,我的手机震了震。
打开定位软件,苏若雪的小红点正往市三院方向移动——但有个蓝色小点,正不紧不慢跟着她。
“涛子。”我把手机递给张涛,“跟上苏医生。”
“那你——”
“老陈的事,我一个人更快。”我拍了拍他肩膀,“记住,要是半小时没消息,首接去市公安局找刘队。”
张涛扯下外套扔给我:“穿着,挡点监控。”他跨上电动车,后视镜里的脸绷得像块铁,“战哥,要是见着老陈,替我踹他屁股,说他欠我三瓶冰镇可乐。”
电动车的尾灯消失在转角。
我摸了摸怀里的路线图,后颈的旧伤又开始抽痛。
头顶的路灯突然灭了一盏,黑暗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像极了当年在丛林里,毒贩踩断树枝的轻响。
我低头看表。十点五十八分。
还有两分钟,该去会会黑鹰的人了。
我把张涛的外套往身上拽了拽,巷子里的风灌进领口,后颈的旧伤像被细针挑着。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我正贴着墙根往仁爱医院侧门挪——那是小周给的路线图上标注的监控盲区。
屏幕亮起的瞬间,我差点把手机捏碎——来电显示是苏若雪的私人号码,可她的工作手机从来不设铃声,此刻却响得急促,像心跳漏了拍。
“喂?”我压着声音,背贴紧潮湿的砖墙。
“林战,我办公室被人撬了。”她的呼吸声重得像刚跑完楼梯,“门锁是用液压钳剪断的,抽屉里的病历本散了一地,病理科老王给我的冷冻柜维修记录不见了。”停顿两秒,她突然吸了下鼻子,“桌上有封信,用手术刀压着。”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
三年前在边境营地,毒贩摸进来割哨兵喉咙前,苏若雪也是用这种带着颤音的平静说话——她越克制,情况越糟。
“信上写什么?”
“‘停手,否则你在乎的人都会变成冷冻柜里的编号。’”她的指尖蹭过信纸,沙沙声刺得我耳膜疼,“字迹是打印的,但手术刀上有血。”她突然低笑一声,带着点发颤的尖锐,“是新鲜血,还没凝固。”
我闭了闭眼。
仁爱医院的地下二层,老陈最后出现的地方,小周说过“特殊包裹”是器官。
苏若雪办公室的手术刀沾着新鲜血——那血,可能属于某个刚被推进冷冻柜的“货物”。
“你现在在哪?”我摸出小周给的路线图,指甲掐进纸背,“张涛应该跟着你——”
“张涛在我楼下,守着单元门。”她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是捂住了话筒,“我把信拍给你,你——”
手机“叮”地响了声,照片跳出来。
泛黄的信纸边缘卷着毛边,“停手”两个字用黑体加粗,手术刀斜压在右下角,刀刃上的血珠正往下淌,在信纸上晕开个暗红的点。
我的拇指按在照片上,几乎要把屏幕按裂。
“苏医生。”我听见她那边有脚步声,“去张涛车上,锁好车门,给刘队发短信,说仁爱医院有重大案情。”
“你呢?”她的呼吸又重了,“林战,他们连我办公室都能进——”
“他们想要我停手,说明我快摸到根了。”我扯了扯外套拉链,后颈的旧伤突然抽痛得厉害,像当年弹片刚嵌进去时的灼烧感,“你和张涛别露面,等刘队的人到了,把信和手术刀交给他。”
“林战——”
“我挂了。”我按下关机键,把手机塞进外套最里层的口袋。
风从巷子另一头灌进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仁爱医院的通风管道就架在这堵墙后面。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碎玉,老陈他娘的玉坠硌着锁骨,像在敲摩斯密码。
五分钟后,我蹲在仁爱医院侧门的绿化带里。
保安室的灯还亮着,两个穿黑制服的保安凑在窗口抽烟,其中一个的手腕上有道疤,和小周说的“戴橡胶手套的搬运工”指节旧伤位置对得上。
我盯着他吞云吐雾的样子,突然想起老陈失踪前的电话——他说听见冷藏柜的嗡鸣时,背景音里也有这种劣质烟草的气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没接。
张涛的短信跳出来:“苏医生安全,己上警车。刘队说半小时到。”我回了个“好”,把手机调成静音。
侧门的电子锁开始倒数,小周说的“十二点清场”还有三分钟。
保安室的灯灭了。
两个保安拎着对讲机往院外走,其中一个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王哥,今晚这班真舒服,连个巡夜的都没。”
“舒服个屁。”被唤作王哥的保安吐了口唾沫,“听说前儿个地下二层的监控坏了,李总让咱们别多管。”
我贴着墙根溜到侧门边,电子锁的红光在凌晨的雾气里泛着冷光。
老陈的玉坠突然从领口滑出来,撞在我手背上——当年他说这玉能“挡灾”,现在倒真成了个秤砣,压得我心跳都重了。
门“咔嗒”一声开了。
我猫腰钻进去,消毒水味立刻裹住鼻腔。
走廊尽头的电梯亮着,显示“B3”——苏若雪提过的货梯。
我摸出路线图对照,转角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灯闪着幽绿的光,像双眼睛。
后颈的旧伤又开始抽痛,比刚才更狠。
我停住脚步,盯着前方的阴影——墙角的灭火器箱门虚掩着,露出半截黑色衣角。
“出来。”我的声音压得像刀锋,“我数到三。”
“一——”
阴影里传来布料摩擦声。
“二——”
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从灭火器箱后闪出来,手里举着个黑色U盘,和小周给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喉结动了动:“林队长,黑鹰的人在B3等你。”
我没动。
男人把U盘放在地上,倒退两步:“他们说,你要的答案,在B3最里面的冷冻柜。”他转身要跑,又回头补了句,“还有,那封信...血是我的。”
他掀起袖子,小臂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还在往外渗。
我盯着那道伤,突然想起苏若雪说的“冷冻柜搬运工指节旧伤”——这道伤的位置,和当年拆弹时留在我小臂上的疤痕,分毫不差。
男人消失在安全出口的楼梯间里。
我弯腰捡起U盘,插进随身带的读卡器。
屏幕亮起的瞬间,心脏几乎停跳——是老陈的定位记录,最后一条显示在B3区最里侧,时间是三天前凌晨两点十七分。
电梯“叮”地一声,B3的按钮开始闪烁。
我把U盘塞进胸口,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跑。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次第亮起,照见台阶上的水痕——是冷冻柜泄露的冷凝水,带着股血腥气。
当我站在B3区的金属门前时,后颈的旧伤己经疼得我额角冒冷汗。
门把手上挂着把新锁,锁孔里插着把钥匙。
我转动钥匙的瞬间,听见门内传来冷藏柜的嗡鸣,和老陈失踪前电话里的背景音,一模一样。
凌晨一点十七分,我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的冷气压得人喘不上气。
三十多个冷冻柜排成两列,最里面那个的指示灯在闪——红色,故障模式。
我冲过去,手刚搭在柜门上,手机突然在胸口震动。
是张涛的短信:“苏医生办公室的监控调出来了,闯进去的人...是老陈。”
我猛地抬头。
冷冻柜的玻璃上蒙着层白霜,映出我扭曲的脸。
后颈的旧伤还在抽痛,像有人在骨头里敲鼓。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像当年在丛林里,毒贩踩着落叶靠近时的动静。
我摸出怀里的碎玉,指腹擦过刻在背面的小字——“陈母留念”。
老陈他娘去年冬天摔了腿,现在应该在小区广场坐着马扎看别人跳广场舞。
冷冻柜的嗡鸣声突然变了调。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