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流来得猝不及防。
苏绾月抱着一摞文献资料穿过校园时,呼啸的北风正卷着细碎的冰晶拍打在脸上。
她下意识把下巴往围巾里埋了埋,却还是被灌进领口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寒颤。
材料学院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冰晶。
三楼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
苏绾月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需要帮忙吗?"她推开门,话音戛然而止。
林屿深正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捞起一团鹅黄色的毛线,两根银色毛衣针交叉着卡在实验台边缘。
他面前摊开的根本不是实验记录本,而是一本《零基础棒针编织教程》,彩页上那只憨态可掬的泰迪熊正无辜地冲着她笑。
"这是...?"
林屿深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手一抖,毛线团又从膝头滚落,一路骨碌碌地滚到苏绾月脚边。
"恒温材料实验。"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立刻蒙了一层白雾,"就是...研究纤维材料的保暖系数..."
苏绾月弯腰捡起毛线团。
柔软的羊绒线在她掌心舒展开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松节油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是林屿深常用的那款钢笔水的味道。
线团上粘着张便利贴,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下针""收边"之类的笔记,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
"所以..."她忍着笑指了指那本教程,"这是新型恒温材料的样本?"
林屿深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实验室的玻璃器皿发出细微的震颤声。
他伸手去扶摇摇欲坠的烧杯架,袖口露出一截泛红的腕骨——那里有道新鲜的针痕,像是被毛衣针扎的。
"其实..."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通风柜的嗡鸣盖过,"上次在图书馆看见你总是搓手..."
苏绾月愣住了。
她确实有这个习惯,每到冬天指尖就会冰凉发僵,连翻书页都困难。
但连她自己都没在意的小动作,居然被人悄悄记在了心里。
"织得不太好。"林屿深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纸袋,耳尖的红晕己经蔓延到了脖颈,"袖口收针总是算错..."
纸袋里躺着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叠得整整齐齐。
苏绾月小心地展开它,袖口果然长得能盖住半个手掌,下摆的针脚时紧时松,有几处甚至打错了花纹,突兀地凸起一小块。
但领口内侧却缝着个精巧的标签,上面绣着"LyS→WY"的缩写,字母间还缀着几颗歪歪扭扭的小星星。
"第一次尝试刺绣。"
林屿深的声音闷闷的,"恒星坐标定位比这个简单多了..."
窗外的风声忽然变得很远。
苏绾月把脸埋进毛衣里,羊绒蹭过鼻尖,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织的围巾,也是这样带着些许瑕疵的温暖。
"要试试吗?"林屿深突然问。
他拿起掉落的毛衣针,指尖还缠着一圈毛线,"我可以教你平针..."
于是那个寒冷的傍晚,材料实验室的离心机停止了嗡鸣。
两个身影并肩坐在实验台前,投影仪的光束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苏绾月看着林屿深修长的手指在毛线间穿梭,指节偶尔碰到她的手背,温暖干燥。
"这里要绕两圈..."
"线头收在反面会比较好..."
"你拇指的力度..."
他的指导声渐渐低下去。
苏绾月抬头,发现林屿深正望着她出神,镜片上倒映着两团鹅黄色的光影。
通风柜的蓝光在他侧脸投下浅浅的阴影,衬得那颗泪痣格外明显。
后来苏绾月总是穿着那件毛衣去图书馆。
过长的袖口垂下来,刚好能裹住她冰凉的指尖。
有时候写着写着论文,她会不自觉地袖口一处特别的线脚——那是林屿深的手不小心覆上来教她收针时,两人一起打错的花纹。
而在材料学院的实验室里,某个上锁的抽屉中,静静躺着一团织废的毛线。
焦糖色的,和林屿深常戴的围巾同一个色系。起针处别着张标签:
「恒温材料实验记录-001
试样:失败
备注:袖口织得太紧,她穿会勒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