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苏绾月抱紧装着论文资料的防水袋,在材料学院楼下的台阶前犹豫了一秒。
雨水己经漫过第一级台阶,形成一道湍急的小溪。
林屿深的短信说实验室的打印机坏了,而这份资料明天答辩要用。
她深吸一口气,冲进雨幕。
雨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衬衫,冰冷的触感顺着脊背爬上来。
资料袋里的纸张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整理的实验数据,此刻被她死死护在怀里,像护着一簇微弱的火苗。
远处闪电划破天空,刹那间照亮了实验室的磨砂玻璃窗——那里还亮着灯。
就在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鞋底在水磨石上打了个滑。
资料袋飞了出去,她本能地伸手去抓,膝盖重重磕在台阶边缘。
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等回过神来,己经坐在了积水里。
雨水混着血丝从膝盖蜿蜒而下,在台阶上晕开淡红色的痕迹。
实验室的门猛地被推开。
"苏绾月?"
林屿深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惊慌。
下一秒,一把黑色长柄伞撑在她头顶,隔绝了倾盆大雨。
他连外套都没穿,白大褂的袖口己经被雨水打湿,贴在手腕上。
"资料......"她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纸张,声音被雷声淹没。
林屿深看都没看那些资料。
他单膝跪在积水里,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流血膝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能站起来吗?"
苏绾月点点头,却在起身时倒抽一口冷气。
林屿深的手臂立刻环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抄过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白大褂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
实验室的灯光刺得她眯起眼。
林屿深把她放在实验台旁的椅子上,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急救包。
他的动作很急,急救包的搭扣开了两次才打开。
"可能会有点疼。"他拿出一瓶双氧水,声音比平时低沉。
冰凉的液体接触到伤口时,苏绾月下意识抓住了实验台的边缘。
林屿深立刻停下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镜上沾着雨滴,镜片后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棕色。
"继续吧。"她松开紧握的手指。
林屿深点点头,继续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
他的指尖很暖,与她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当他的指腹无意中擦过她膝盖内侧时,两人同时僵了一下。
"伤口不深,但最好贴个创可贴。"
他低头在急救包里翻找,耳尖微微发红。
苏绾月看着他翻出的创可贴,突然愣住了。
——全是印着小熊图案的儿童款。
粉蓝色包装上,憨态可掬的小熊正抱着蜂蜜罐子冲她笑。
林屿深拆包装的动作很熟练,却在她注视下渐渐慢了下来。
"以前总有人嫌我贴不好。"
他将创可贴轻轻按在她膝盖上,手指在她脚踝处停顿了半秒,"练习了西年......"
窗外的暴雨突然变得很遥远。
苏绾月看着膝盖上歪歪扭扭的小熊图案,突然想起初中时阮天宇那些永远贴得乱七八糟的创可贴。
那时候她总是边抱怨边帮他重新贴好,而他会龇牙咧嘴地说"反正还会掉的嘛"。
林屿深的手指还停在她脚踝上,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节处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伤的。
"你......"苏绾月的声音有些哑,"为什么用儿童创可贴?"
林屿深收回手,推了推眼镜。
"因为..."他的喉结动了动,"小熊图案会让人开心一点。"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泛红的耳根。
苏绾月突然注意到急救包最下层露出一角粉色包装——是那种带卡通图案的卫生巾。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屿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慌乱地合上急救包。
"实验室偶尔会有本科生来,"他语速比平时快,"以备不时之需..."
雷声在远处滚动。
苏绾月低头看着膝盖上的小熊创可贴,突然发现边缘处有一点干涸的血迹——不是她的。
她想起林屿深指节上的伤痕,想起他说"练习了西年",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她。
"这些伤..."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是练习贴创可贴时弄的?"
林屿深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实验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洼。
窗外又一道闪电亮起,刹那间照亮了他睫毛投下的阴影。
"第一次是在大一解剖课上。"
他声音很轻,"手术刀划的。
当时想着,如果连创可贴都贴不好,怎么当医生..."
苏绾月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大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她看着林屿深低垂的睫毛,想起他织毛衣时被针扎红的手指,想起他修复留声机时被黄铜划破的掌心。
这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笨拙地练习着所有与她有关的小事。
"贴得很好。"
她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膝盖上的小熊耳朵,"比专业护士还好。"
林屿深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实验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苏绾月掏出手机,是室友林薇的来电。
她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绾月!你在哪?暴雨红色预警了,需要接你吗?"
林薇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林屿深迅速退后一步,开始收拾散落的急救用品。
他的白大褂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像是突然竖起的一道墙。
"不用了,我..."苏婉月看着林屿深的背影,"我在材料学院,很安全。"
挂断电话后,实验室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雨声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资料..."林屿深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谢谢你冒雨送来。"
苏绾月看向实验台另一端那叠湿漉漉的纸张。
林屿深己经用纸巾小心地吸干了水分,一页页分开晾着。
她突然意识到,从进门到现在,他甚至没去看一眼那些关乎明天答辩的重要资料。
"你的答辩..."
"不重要。"林屿深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比起你的伤。"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炭,猝不及防地落在苏绾月心上。
她看着林屿深重新戴上眼镜,镜片上还留着雨水蒸发后的痕迹。
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雨小了。"他看向窗外,"我送你回宿舍吧。"
苏绾月点点头,却在起身时故意踉跄了一下。
林屿深立刻扶住她的手臂,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冰凉的雨水形成鲜明对比。
"创可贴..."她小声说,"好像有点松了。"
林屿深立刻蹲下身检查。
他的发梢还滴着水,落在她的小腿上,像一颗颗微温的雨滴。
当他重新按压创可贴边缘时,苏绾月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头顶。
他的头发比想象中柔软,带着雨水的潮湿。
林屿深僵住了,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实验室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苏绾月..."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确定。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像一首不成调的练习曲。
苏绾月的手指顺着他的发丝滑到耳际,轻轻碰了碰他发红的耳尖。
"小熊创可贴..."
她轻声说,"我很喜欢。"
林屿深抬起头,镜片上还沾着水珠。
在那些扭曲的折射中,苏绾月看到自己的倒影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又在他的眼睛里重新拼凑完整。
暴雨过后的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