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横的心猛地一揪,也顾不上跟周邦彦争执,一把撕开船帘冲了出去。
周邦彦紧随其后,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甲板上,火把的光亮将一切都照得惨白。
一个浑身是血的漕帮弟子,被人半扶半抬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正被人抬上船。
他就是小六子。
此刻的他,身上没有一处好皮肉,脸上、胸口全是深可见骨的刀伤,嘴里“嗬嗬”作响,喷出的全是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色血沫子。
“小六子!”张横双目欲裂,一把推开众人,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小六子那双己经开始涣散的眼睛,在看到张横的瞬间,奇迹般地回光返照,爆出一丝光亮。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抓住张横的衣襟,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帮……帮主……”
“有……诈……”
说完这两个字,他猛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三根手指,僵硬地、首首地指向天空!
三指朝天!
漕帮最高级别的警讯——前路有诈,是绝地,是死地!
做完这个动作,小六子的头一歪,便彻底没了气息。
那三根手指,却依旧固执地指着漆黑的夜空,像是在做着无声的控诉。
“小六子!小六子——!”
张横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小六子身上的血水,流淌下来。
周围的漕帮汉子们,一个个双目赤红,死死地攥着拳头,压抑的悲愤在空气中凝结,几乎要爆炸开来。
周邦彦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一步上前,在张横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小六子的尸体。
“彦之,你……”张横的声音沙哑。
“张叔,你信我。”周邦彦头也不回,“我要让他死得瞑目。”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剃刀,从小六子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划过。
手法干净利落,是军中制式的杀招。
但真正让他瞳孔收缩的,是小六子那双死死攥着的拳头。
周邦彦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那僵硬的手指。
拳心,是空的。
但周邦彦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的指甲缝里。
那里,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黑色的粉末。
周邦彦用自己的小指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粉末刮了出来,凑到鼻尖,轻轻一闻。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兽骚与松油的特殊墨味,猛地钻入他的鼻腔!
辽国狼毫墨粉!
与他从辽国使馆那本秘密账册上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这不是应奉局的鹰犬干的。
是辽国人!
是辽国最精锐的谍报杀手,亲自下的灭口令!
周邦ayan猛地抬头,与张横那双喷火的眼睛对上。
船舱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盏昏暗的油灯,灯火疯狂地跳动着,将两个男人脸上交织的悲愤与杀意,映照得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辽狗……”张横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杀意。
陷阱!
一张由辽人、应奉局、朝中奸佞共同编织的,巨大而恶毒的陷阱,早己设下。
小六子的死,不是简单的灭口。
是示威!是挑衅!
是辽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我们知道你们在查,我们就在葫芦河等着你们,来一个,杀一个!
退,是万丈深渊,是让兄弟们白死。
进,是九死一生,是踏入敌人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周邦彦缓缓站起身,他看着悲愤欲绝的张横,看着周围那些己经失去理智的漕帮汉子,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张叔,召集人手。”
“但不是去拼命。”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是去……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