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一丝丝渗入骨髓。颜夏背靠着同样冰冷的书柜，蜷坐在地板上，散落的照片如同破碎的镜子碎片，将她不同时空的影像割裂、重组。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那个血红的“2025.9.18”都像一只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她，散发着不祥的死亡气息。
2025年9月18日。
那是三年后。
那是…她的死期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恐惧。裴晋琛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那近乎病态的收集，那讳莫如深的沉默…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他“悼念”的，是三年后注定要死去的她！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发现监视更让她浑身冰冷。
门外玄关处压抑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是裴晋琛和一个陌生男人。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裴总…裴总您别生气…周少就是…就是听说您最近心情不太好，让我送点心意过来…纯正的蓝山，刚空运来的…还有…还有两张周末音乐会的VIP票…周少说颜小姐肯定喜欢…”
“滚。”
裴晋琛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戾，仅仅一个字，就让门外的空气瞬间冻结。颜夏甚至能想象出他那双此刻必定布满寒霜的眼睛。
“裴总…您看这…”
“我让你滚！带着你的东西，立刻消失！”裴晋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大概是那盒“心意”被砸了），和男人惊慌失措的告饶声、仓惶离去的脚步声。
玄关彻底安静下来。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书房而来。
颜夏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将散落在周围的照片拢在一起，胡乱地塞回那个如同灵堂般的暗柜里。她刚把暗柜门用力推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裴晋琛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在书房里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阴沉，眼底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疲惫。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领带扯松了，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绷紧的脖颈线条。刚才在玄关的爆发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维持平静的力气。
他的目光落在颜夏身上，落在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最后，定格在她刚刚关上的暗柜门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被窥破最隐秘伤口的狼狈，有无法解释的绝望，还有一种…近乎人命的悲凉。
两人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照片的陈旧气息以及无形的硝烟味。
“那个日期…”颜夏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沉默，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沉痛的目光，“2025年9月18日…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问出了那个让她恐惧到极点的问题。
裴晋琛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仿佛那里有他无法承受的答案。过了许久，久到颜夏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时，他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仿佛从遥远地狱传来的声音低语：
“一个…必须被改变的日子。” 他没有说是谁的，但答案己不言而喻。
必须被改变？颜夏的心猛地一沉。这等于承认了！承认了那个日期代表着她的终结！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改变？命运如何改变？他收集这些照片，难道是为了…缅怀注定要死去的她？或者…他真的以为自己能逆天改命？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改变？”颜夏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那是恐惧催生出的自我防御，“就凭这些…这些像悼念品一样的照片？裴晋琛，你到底是疯子，还是…魔鬼？”
裴晋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刺伤的暴怒！他一步跨到颜夏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冰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将颜夏紧紧包裹。
“疯子？魔鬼？”他俯视着她，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颜夏，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眼神像受伤的野兽，充满了无处宣泄的痛楚和绝望，“你以为我愿意看到那些照片？你以为我愿意记住那个该死的日期？我恨不得把它们全都烧了！连同那些该死的记忆一起烧成灰！”
他的情绪失控了。这是颜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冰冷面具下的剧烈波澜。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肩膀，但在最后一刻又猛地攥紧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那你告诉我啊！”颜夏也被激怒了，恐惧转化为不顾一切的勇气，她仰着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愤怒痛苦的目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是我的死期！告诉我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告诉我那些照片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砸在裴晋琛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上。他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看着她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倔强不屈的光…这光芒，与前世她濒死时眼中最后熄灭的光，何其相似！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前世无数次失去她的痛苦，今生如履薄冰的守护，被误解的愤怒，无法言说的绝望…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猛地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吻住了她！
这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掠夺，是惩罚，是绝望的宣泄！他的唇冰冷而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深入骨髓的悲伤，瞬间攫取了颜夏所有的呼吸和感官！她的脑中一片空白，震惊、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战栗，瞬间席卷了她！
“唔…！”她用力挣扎，双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却被他的铁臂牢牢禁锢在冰冷的书柜与他滚烫的身体之间。他的吻深入而绝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又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还活着，真实地存在于他的怀中。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几秒钟？还是几分钟？颜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首到肺部的空气几乎耗尽，裴晋琛才猛地放开她。
他喘息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痛苦而混乱，但暴怒的火焰似乎被这个吻短暂地浇熄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沉重的、饱含了无尽痛苦的叹息。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公寓的大门被急促而用力地拍响！林微焦急万分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传来：
“颜夏！颜夏你在里面吗？！开门！开开门！出事了！出大事了！！”
裴晋琛和颜夏同时一震，瞬间从刚才那种绝望而混乱的氛围中惊醒。裴晋琛眼神一凛，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警惕。他松开颜夏，快步走向玄关。
颜夏靠在书柜上，大口喘息着，嘴唇上还残留着他霸道而冰冷的触感，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混乱的思绪被林微惊恐的呼喊强行打断。
裴晋琛打开门。门外的林微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看到开门的裴晋琛时明显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焦急地探头寻找颜夏的身影。
“夏夏！”看到颜夏从书房走出来，林微立刻冲过去，将那个文件袋塞进她手里，声音因为急促而尖锐，“你看看这个！有人…有人匿名寄到事务所的！指名要你亲启！里面…里面全是…”
颜夏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她低头，撕开文件袋的封口，抽出里面的东西。
最上面是一叠放大的、像素不算特别清晰但足以辨认的照片。照片拍摄的场景似乎是在一个废弃的码头仓库，光线昏暗。
第一张：一个满脸横肉、脖颈上有狰狞刺青的男人（颜夏一眼认出，那是本地臭名昭著的混混头目，外号“黑鲨”，前世参与过对她的绑架）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第二张：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侧影，正蹲在尸体旁，似乎在检查什么。照片只拍到了他的侧脸下半部分和紧抿的薄唇，但那个下颚线和唇形…
第三张：同一个黑衣男人站起身，准备离开仓库。一张稍显模糊的正面抓拍！虽然帽檐压得很低，但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如鹰隼、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眸子，还有那紧抿的、透着一股残酷意味的薄唇…是裴晋琛！
颜夏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翻看下面的文件：是“黑鲨”的尸检报告（死亡时间就在几天前，死于利器刺穿心脏），以及一份匿名举报信。举报信措辞极其恶毒，首指裴晋琛就是杀害“黑鲨”的凶手，原因是为了灭口——因为“黑鲨”曾受雇于他人，试图绑架颜夏，被裴晋琛发现后残忍杀害！举报信末尾，用鲜红的字体写着：
“你的守护神，是双手染血的刽子手！”
嗡！
颜夏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猛地抬头看向裴晋琛，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刚刚被那个吻搅乱的、更加复杂混乱的情绪！
裴晋琛显然也看到了照片和举报信的内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他没有看颜夏，而是死死盯着那些照片，仿佛在辨认拍摄的角度和时间，又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毁灭性力量。
林微在一旁急得快哭了：“夏夏，这到底怎么回事？裴总他…他怎么会…”
“闭嘴！”裴晋琛猛地低吼一声，声音里的戾气让林微瞬间噤若寒蝉。他上前一步，想从颜夏手中拿过那些照片和文件。
颜夏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文件紧紧抱在胸前，看向裴晋琛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戒备、恐惧和…一种被深深欺骗和愚弄的愤怒。书房里血色的日期，刚刚那个绝望的吻，此刻手中这些染血的照片…所有的碎片都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撞击！
“这些…是真的吗？”颜夏的声音嘶哑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黑鲨…是你杀的？”
裴晋琛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颜夏眼中那刺眼的戒备和恐惧，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解释？否认？还是…承认？
就在这时——
一股强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裴晋琛！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他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对面一栋高楼的某个漆黑窗口处，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自然的红点，正透过玻璃，精准地、稳定地落在——
颜夏的眉心！
狙击枪的红外瞄准点！
“趴下！！！”裴晋琛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猎豹，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朝着颜夏猛扑过去！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颜夏只看到裴晋琛眼中那瞬间炸裂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恐！看到他朝着自己不顾一切扑来的身影！看到他身后，那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上，一个刺眼的红点如同死神的眼睛，牢牢锁定着自己！
冰冷的绝望和裴晋琛那不顾生死的扑救，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形成无比尖锐的对比。
在身体被裴晋琛重重扑倒、撞向冰冷地板的瞬间，在视野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颜夏的目光穿透裴晋琛因保护她而暴露的后背，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盯住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问出了那个在死亡阴影下、带着所有愤怒、恐惧和不解的终极质问：
“裴晋琛——你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