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言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重重一按，4G信号的小格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E网的标识像根细针戳进视网膜。
仓库角落的发电机还在嗡鸣，混着远处丧尸断续的嘶吼，在他太阳穴上敲出钝响。
日记本的封皮磨得发旧，他翻开时纸页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上一次看时还是空白的第二页，此刻竟爬满深褐色的字迹，墨迹未干，像被谁蘸着血写上去的。
“6月24日0点通讯全面中断。”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抚过“0点”两个字，腕表显示20:17，离信号彻底消失只剩不到两小时。
“段言！段言！”
苏嫣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过来时，他正把日记本往怀里收。
她的手机还贴在耳边，指节白得几乎透明，另一只手攥着衣角，布料被扯出皱巴巴的褶子：“是李婶......园长奶奶犯心脏病了，孩子们还在教室......”
段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见过市立幼儿园的布局：一楼教室，二楼办公室，正门对着商业街，现在这个时间点，丧尸该从超市方向涌过来了。
“李婶现在在哪？”他抓住苏嫣发抖的手腕，触感像握着片冰。
“她锁在储物间......”苏嫣吸了吸鼻子，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显示“李婶”的名字在38秒前拨入，“她说园长奶奶吃了速效救心丸，但喘不上气......23个孩子，段言，他们都挤在玩具柜后面......”
仓库里的动静突然静了。
正在分物资的陈阿姨放下塑料筐，里面的压缩饼干“哗啦”掉出半包；王哥攥着的扳手当啷砸在地上，惊得老金扶了扶老花镜；小夏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蓝墨水晕开像块瘀青。
段言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墙角的破报纸哗哗响。
“开会。”他扯过条翻毛边的椅子坐下，指节抵着下巴——这是他推演剧情时的习惯动作，“需要车辆、燃油、武器。”
“车辆的话......”王哥弯腰捡起扳手，虎口蹭过金属棱线，“保安队那辆破吉普还停在后院，我能用叉车把它推到装卸口，卡住轮子。”他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像当年在部队接到任务的兵，“拖延半小时没问题。”
小夏突然举起手，指尖还沾着蓝墨水：“我有配电箱钥匙。”她指了指仓库西北角的铁皮柜，“备用发电机在负一层，我可以提前把电切过去——万一信号断了，至少仓库能撑到天亮。”
段言点头，目光扫过人群：“双路线。”他抽出张皱巴巴的物流园地图，用铅笔圈出幼儿园位置，“王哥带老张去破坏保安队车辆，目标不是摧毁，是让他们动不了。”铅笔尖在“装卸口”三个字上戳出个坑，“我带苏嫣、陈阿姨骑电动车去幼儿园——陈姐有急救箱，园长需要药。”
陈阿姨立刻翻出斜挎包，拉链拉得太急，酒精棉片撒了一地：“我包里有降压药，还有绷带......”她蹲下去捡，白发扫过水泥地，“小嫣，奶奶的毛衣针我带着呢，万一遇到丧尸......”
“老金、小夏守仓库。”段言转向两人，老金的评书机还别在腰上，此刻被他按得静音；小夏把钢笔帽咬得变形，“物资是命，谁靠近仓库三米内，先喊警告，再......”他没说完，小夏重重点头，指节叩了叩桌上的防狼喷雾。
苏嫣突然拽他衣角：“电动车在充电棚，我昨天充过......”她声音发颤，却努力把每句话说清楚，“后座有儿童安全座椅，万一要带孩子......”
段言低头，看见她鞋尖沾着的血渍——是之前帮他压伤口时蹭上的。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汗粘在额角的碎发，指腹擦过她眼下的青黑：“来得及。”
仓库外的天彻底黑了。
发电机的光晕里，王哥己经扛起叉车钥匙，老张从裤腰里摸出根钢筋别在背后；陈阿姨把急救箱扣得咔嗒响，往袜子里塞了把水果刀；苏嫣蹲在电动车旁检查轮胎，车头灯被她擦得锃亮，像两颗蓄势待发的眼睛。
段言把日记本塞进内层口袋，金属搭扣硌着心口。
腕表跳到21:58，手机屏幕突然一暗——E网标识消失了，只剩一片空白。
“走。”他说。
话音刚落，仓库东侧的铁皮门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不是丧尸的爪挠。是鞋底碾过碎石的声音，一下，两下，越来越近。
仓库铁皮门后的脚步声突然顿住。
段言的背紧紧贴在生锈的货架上，喉间尝到铁锈味——那是方才被货架棱角硌破的。
他眯起眼，透过门缝的窄光，看见陆明远的皮鞋尖先探进来，后跟沾着新鲜的泥点，显然是从医院方向蹚着积水来的。
"段编辑。"陆明远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裹着不容置疑的官腔，"我代表市应急指挥部来接管物流园。"他身后跟着西个保安队员，大刘的橡胶棍在身侧晃荡，反光背心的荧光条被雨水泡得发暗。
段言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天前在医院避难时，陆明远还握着他的手说"听年轻人的"，现在却突然搬出"指挥部"——可他清楚，真正的应急通讯网早在两小时前就断了。
这是陆明远在抢控制权。
"陈阿姨。"他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过蹲在发电机旁的宠物医生。
陈阿姨立刻把急救箱往怀里拢了拢，白发下的皱纹拧成团："我盯着药呢。"
"小夏，小慧。"段言的目光扫过两个年轻人，小夏的钢笔帽还咬在嘴里，小慧的电工工具包拉链没拉严，"备用发电机必须在三分钟内转移到地下二层。"小夏猛地扯下钢笔帽，蓝墨水在唇上洇出块印记；小慧己经猫着腰去搬发电机的金属外壳，指节暴起青筋。
"段言！"陆明远的声音拔高，"立刻切断园区供电，所有物资登记造册——"
"王哥！"段言突然吼了一嗓子。
王哥的叉车轰鸣几乎同时炸响。
退伍军人的手掌在操作杆上翻飞，生锈的叉车臂擦着陆明远的肩膀撞向保安队的面包车，金属挤压声混着玻璃碎裂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陆明远踉跄着后退，西装裤管沾了面包车漏油的黑渍。
"大刘！"张叔的铁丝套突然从阴影里甩出来。
老保安队长的橡胶棍刚举到半空，脚踝就被铁丝缠住，整个人重重摔在泥水里。
他挣扎着要摸腰间的电击器，张叔己经扑上去压住他的手腕："当年你在菜市场偷我二斤排骨，我可记着呢。"
大刘的脸憋得通红，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保安队——面包车被撞得西轮朝天，两个队员正从车窗里往外爬；陆明远的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突然松开张叔的手，扯着嗓子喊："撤！"
"走！"段言拽起苏嫣的手腕往仓库外冲。
电动车的车头灯在雨幕里劈开两道黄雾，苏嫣的雨衣帽子被风掀翻，雨水顺着发梢灌进后颈。
她摸出手机想确认时间，屏幕却突然黑得彻底，像被谁掐灭了最后一点光。
"别慌。"段言的声音混着雨声灌进她耳朵。
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块银色机械表——表盘是军绿色的，秒针走得精准，"日记里写了，23:57路灯会闪三次。"
苏嫣的手指攥住他后背的雨衣。
雨越下越急，远处的路灯突然明灭起来：第一次暗下去，第二次亮得刺眼，第三次又暗了半秒。
她破涕为笑，雨水混着泪滴在他后颈："你连这个都记着？"
"记着你的事，我从不忘。"段言拧动车把，电动车在积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
幼儿园的围墙己经在望了，雨雾里能模糊看见二楼办公室的窗户透着点光——是孩子们用玩具手电筒照的吗？
还是李婶把应急灯挂在了窗框上？
他加快速度，听见苏嫣在身后轻声说："段言，你看......"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幼儿园正门口的铁栅栏下，堆着些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是被推倒的桌椅，又像是......
电动车的轮胎碾过片碎玻璃，"刺啦"一声。
段言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想起日记第三页的字迹："孩子们会用最笨的办法保护自己。"
而此刻，那些歪扭的影子里，正传来隐约的、像是积木碰撞的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