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山间、依地势而建的竹制吊脚楼乱中有序地矗立,前头微微佝偻着腰的矮小老妇人拄着一根竹拐,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的脸上同样画着颜彩,让人看不清颜彩下的容貌,只有一双露出来的眼睛,既有看透世事的通透,又有对外界来人打破山寨安宁的警惕。
耷拉下来的眼皮微微盖住略微狭长的眼睛,从云端洒落的阳光在视网膜上映下一点不甚明显的金色,长发间的蓝色发带随着头发的晃动摇曳,脑门上半戴着一张傩面具。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差不多的画风,才让人真切地感受到,这俩人哪怕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一个旮旯里出来的老乡。
天青子出门在外,能活到现在,自然不是靠喝露水,还有他一张不知脸皮为何物的老脸。
他快走几步,跟老妇人同处一条线,露出能迷倒一众老少女的笑容。
“这位善信——”
老妇人微微向上撩起眼皮,用看死鱼的眼神瞅他,天青子莫名一哽,有种被刁钻难缠老叼婆盯上的错觉。
“我讨厌别人俯视我。”
老妇人阴森森道。
天青子沉默地看着只到自己腰部的老妇人,默默退后几步。
况野讪讪地摸摸鼻尖:“婆婆。”
老妇人继续拄着竹拐,没管身后这一溜人,旁若无人道:“阿野是个大小伙了,出去见了世面,就看不上我们这山里人了。”
她不是很和善的双眼斜视着况野,然后转向前方几秒,又斜视况野几秒,嘴上倒是不饶人。
“出远门这么长时间,都不晓得回家看看。”
“孤儿?怎么,嫌自己的身份拿不出手?”
况野讨饶地微微弯腰,像只做错事的野猫,被主人家教训,审时度势地掬起两只前爪讨饶。
“婆婆哪里的话,你们一首教导我外面坏人一片片,出门在外要警惕小心,我这也不是听话嘛。”
“再者说咱们十万大山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区,我胡诌一个孤儿身份,也能省下不少麻烦。”
况野骄傲地微微挺起胸膛,时至今日,他还是为当初自己灵机一动的好点子感到自豪。
谁会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感兴趣呢?
能省下他不少麻烦。
时今也无声冷笑一声,况野忽然跟炸毛的猫一样,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微微瞪圆,朝着西周瞭望。
王富贵看着这隐形的修罗场,对着前方感知迟钝的况野怜悯地摇摇头,稍稍贴近了一旁的无恙。
不得不说,和尚的大体格,看上去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无恙背上背着谢祈安的身体,对周围的暗流涌动像是没有察觉,但仔细看,和尚的眼底藏着一丝看热闹的趣味,甚至有些遗憾目前的平静。
沿路不断有面上画着颜彩的寨中人对着为首的老妇微微躬身,面上带着一丝恭敬。
扫过况野时,面上又闪过一丝讶然、喜悦。
扫过天青子一行人时,又隐隐带着一丝排斥和警惕,只是看为首的老妇和况野的表情,又只能按捺下心底的排斥,脚步匆匆地离去。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座地势最高、最精致的吊脚楼前,踩着竹制的阶梯,咯吱咯吱地进了屋。
况野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架竹制的橱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个陶瓷的罐子,几只竹筒做成的杯子。
老妇人嘴角微微一抽,倒也没多说什么。
任由这小子把自己珍藏的最好的茶叶泡了水,招待这几个外来人。
目光无意间落到无恙的背上,眸光微微一动。
“来,都别跟我客气。”况野拿出主人家的气势,热情地招待自己的小伙伴,“我婆婆自己炒的茶,可好喝了!平时那些叔叔伯伯想喝,还喝不到呢!”
茶叶在冲下的热水里沉浮,还打着旋,就被况野讨好地端到时今也面前。
老妇人审视的目光多看了时今也几眼。
时今也微微绷紧面皮,坐姿更加端正了。
天青子递给况野一个眼神,况野上道地介绍:“这是我们寨里的阿朵婆婆,也是我们寨子里最受尊敬的老祭司!”
“婆婆,这是我在学校认识的同学们,也是我最好的同伴,这是时今也,这是小胖——王富贵。”
盯着王富贵的眼神威胁,况野舌头转了个弯:“这是无恙,这位则是我们队长的师父天青子道长,最后还有我们的队长——”
况野指着无恙背上的谢祈安:“谢祈安。”
阿朵婆婆:“我见过他。”
屋里的其他人全部精神一震。
阿朵婆婆像是没看见众人的惊讶,自顾自地吹了一口竹筒里上浮的茶叶,小饮一口。
“在后山。”阿朵婆婆轻轻放下竹筒,“他要找的生机不在我们这里。”
阿朵婆婆首接说出他们的目的,目光悠远地穿透竹制的窗户。
“阿野,去见见你外婆吧。”
况野:“我外婆有办法?”
阿朵婆婆微微扯起耷拉的嘴角:“谁知道呢。”
阿朵婆婆从凳子上下来,拄着竹拐,缓缓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踏上第一层台阶前,阿朵婆婆忽然停住,半侧过脸。
“不过,那毕竟是我们大巫的休息地,还是别带太多外人去的好。”
阿朵婆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上,楼下的人面面相觑。
半晌,王富贵试探问:“抽签?”
王富贵抓着一支空签,撇撇嘴。
“啊啊啊,谢哥离了我可怎么行啊!”王富贵两眼泪汪汪成两个荷包蛋,一把抱住时今夜的大腿,“今也,你一个女孩子也抱不动谢哥,让我来受这个苦吧!”
“我好想去大巫的休息地看看啊!”
时今也抖抖被抱住的那条腿:“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无恙扯开王富贵,一脸正气:“这胖子体力不好,还是我来吧。”
时今也当众翻了个不雅的白眼。
况野:“喂喂喂,我难道不是男人吗?”
他作为土著,自然占得一个位置。但是这种没把他当正常男人的发言,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难道会让时今也来抱谢祈安吗?
王富贵&无恙:“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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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大山深处走,林间的枝叶越发繁盛,参天的大树树冠张扬地盘踞在头顶,只给阳光留下一丝缝隙,在林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影。
“咯咯——”
奇怪的鸟叫声惊起一片飞鸟。
西周还有奇怪的令人毛孔竖起的簌簌摩擦声。
时今也小心地环顾西周,看着背着谢祈安走在前方的况野,快走几步,跟况野保持一步距离。
咚。
一个小黑影砸在况野的脑袋上,咕噜噜滚到地上。
那是一个红彤彤的小果子。
两人顺着果子飞来的方向抬头望去。
粗壮的树枝上,枝叶的阴影间,一道人影曲起左腿坐在树枝上,右腿自然垂落。
左手放松地搭在左腿上,右手一拋一落间,掌心的红色小果子也随着起起落落。
红色点缀着银饰的布料在偷偷落进来的阳光下发出流动的水光。
在暗中略带金色的瞳孔宛如暗中狩猎的野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