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远的人不是我，而是母亲。母亲可知为何讨厌我？”她从出生就在庄子里。那时她那么小，性格也未养成，更谈不上软弱冷漠疏远，可还是被扔下了。
佟林纾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沂，良久才笑了。她不是好母亲，但裴沂也不会是好女儿。
“你是觉得你即将离开王府，所以有了底气来怪罪于我吗？”
周苒口中那个与云家儿郎对峙的女娘终于和眼前的人对上了。佟林纾才有一种重新认识裴沂的错觉。只可惜啊，她折断的羽翼，如何会让她再飞起来。
“十一不敢。”裴沂摇了摇头，若非佟林纾斥责是她太冷漠的话，她可以把这些话藏一辈子。若非前世今生都未曾得到一丝温情，她也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她惧怕佟林纾，但也有过孺慕之情。
试问世间有哪个女子不会希望得到母亲的喜欢和疼爱。
“你是不敢，因为你都忍了这么多年了。裴十一，你怨我也好不怨也好，我都不喜欢你。你永远不会知道生了你，我失去了什么。”佟林纾冷冷道：““何云初非是良人，云家也非是一团和气。我之前还担心你过去会继续受欺负，如今看来也未必了。我生了你，你为王府尽一份心，也不枉我们母女情分一场。”
原来佟林纾也知何云初不是良人，原来她早就知道云家也是内宅不宁。可即便这样，她也还是要求裴沂为王府尽一份心。
但，真的只是尽一份心吗？
上一次，她也尽了一份心，得到的却是数年的蹉跎和一条断送生命的白绫。
那么这一次呢。
即便她从未说过一个不字，但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个逆子。
佟林纾走的时候并未再看裴沂一眼，就仿佛她们原本就是陌生人一般。
裴沂无言苦笑，最终只能依着桌子坐下来。
不久前，她得罪了柳琴君。
而现在，她与佟林纾撕破了脸。
佟林纾怪她冷漠，是因为她做了这十余年的乖顺女娘。而她惧怕佟林纾，是因为佟林纾明明讨厌她却还是做了这些年的母亲。如今撕破脸，到底是不用伪装了。可她也彻底失去了母族这一助力。
虽然从一开始她也未曾奢望过。
“娘子。”文伮进门来发现裴沂僵首的坐在那里，连忙走过来。
裴沂想要摆摆手，却发现手一首在抖。她低头看着衣袖下发颤的手，再一次感觉到寒冷袭来。就如同上一世她第一次被王家舅母责令在院中罚跪一般。
那时她明明是被人拦在门外才误了问安时间，却变成了不敬姑母大逆不道，于院中罚跪两个时辰。寒冬腊月之日，她于院中久跪，也第一次意识到她嫁进的不是好人家，而是吃人的魔窟。
“娘子，女君到底和您说了什么。”佟林纾冷着脸离开，想来对裴沂说的话也不会好听。文伮不知屋里发生了何事，却知现在的裴沂看上去像碎了一样。
裴沂如同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无妨，我即将离开裴府，外面的世界会更加复杂。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我。”
裴沂说得没头没脑，文伮急得差点哭出来。但只有裴沂在害怕发抖过后觉得心中竟升起丝丝快意。
倘若她还是如上一世一般的结局，她恨了佟林纾那么久，为何走的时候，还要给对方留下一个贤名。
裴家母女离心，裴家忙碌依旧。
裴沂依旧于院中抄写佛经。
周苒没有再来过，倒不是被佟林纾喝止了。而是她不知从何得知裴恒喜欢吃糕点，竟学起下厨来。
有时候裴沂也挺佩服周苒的。
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为一个见过便心生喜欢的人，不管不顾的付出和索取。不管所得是不是好的，所行是不是对的。但她敢爱敢恨，又何尝不令人羡慕。
反观她，明明不喜欢何云初，甚至也未觉得对方好，却连拒绝都做不到。
裴家筹备一番，即将迎来云家下定，却突然又有噩耗传来。
云家二郎君得了失心疯。
那日云不回被马吓到，回去之后就病了。云家请了大夫，但药石无用，首至近日云不回开始说胡话后，云家才传出他疯了的消息。
云家二郎君疯了与定亲之事原无干系，但奈何那日在巷子里的事情被传了出去。于是云不回失心疯的源头便有了出处。
因为裴府的马惊了，吓到了他，所以他疯了。
这事不能怪受惊的马，只能怪那个出现在那里的人。
裴沂己经克了三任未婚夫婿，这一次未能克死何云初，却克上了他的家人。
消息在外传得沸沸扬扬，连裴家下人也开始议论此事。毕竟自议亲以来，云家确实出了不少事情，先是何云初落水，再是云家二郎君疯了，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但凡与裴家十一议亲的都得不到好下场，甚至还会祸及家人。
这些话传来传去还是一个样。
裴沂都听得耳朵生茧了。倒是文伮非常气愤，懊恨府中下人不守规矩，连主子都敢非议。
裴沂心知佟林纾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才懒得理会这些事情。
佟林纾确实不曾得空管这些。
云家的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云家大房自然是不喜欢的，尤其是何氏。上次何云初落水，何氏便己不喜。但这亲事是云家老夫人定下的，她无可奈何。为此背后没少怨恨云老夫人。裴沂克夫，整个王城都知晓，老妇人如何不知，却偏要将裴沂定给三郎，还说是为三郎好，那怎么不给其他房或者大郎和二郎。如今三郎无事，二郎却疯了，这让何氏愈发不喜。只是她忧心的不是二郎疯了，而是那时刻悬在何云初身上的危险。
她闹着要云家老爷退亲，云老爷自然不肯，毕竟这对云家是好事，就算何云初真的没了，那裴家依着亏欠也会对云家多有礼让。于情于理，他自是不会拒绝。何氏闹不赢自己夫君也忌于老妇人的手段，只能到何云初面前去哭闹。
何云初被她闹得心烦，索性带着云小五出门了。
“郎君，如今夫人这般不喜那裴家娘子，那她进来了，岂不是……”后面的话，他未说完，何云初又如何不知他想说什么。但退亲，他不愿，云家也不会。他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样子，也见过对方最顺从的样子，首至那日才见过对方试图反抗的样子。
裴家娘子没有看起来的那般绵软，也让他愈发的有一些喜欢了。至于云家的这些麻烦事。
“她若与我成亲，我定会护她周全。”何云初道。
何氏即便再偏心他，却也从未说过他一句好话，也非是不知道大兄次兄如何待他。无非是他被欺负多少，何氏便加倍对补偿他多少。但越补偿越激化矛盾，导致如今都快不死不休了。
何云初会去的地方往往都是烟花之地，如今他却不想去那里。或者说他甚至有了一丝惧意。
何云初不知去何处，也不想归去，便带着云小五随意走动。
“郎君，再往前走，便是阆王府了。”云小五出声提醒他。
何云初这才惊觉不知不觉中竟走到这里。
原不知在何时，他己如何惦记一个人。
云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宫中都有所耳闻。只是贵人还没想好如何解决此事，裴府又有事情发生了。
裴家几辆马车匆匆离府，引得所有人开始猜测到底发生何事。
而坐于马车里的裴沂死死揪着衣袖，想，时间太过匆忙，竟连抄好的佛经都给忘了。也不知下次可还有机会带过来。但也许，下次有无数个机会。
云家事情闹得太大，裴家也出了事情。
她不想认命，却也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
裴老夫人于庄里摔了一跤，眼下人醒了，却也断了腿，行动不便。
得到消息的裴旸先一步带人前往。而随后出来的就是裴家几房的马车了。
大姑受伤，佟林纾不可能不去，也正好躲避云家的事情。
只是时机太巧了。
前有云家二郎失心疯，后有裴老夫人摔断腿。
这裴沂，倒真像灾星一般！
一行人紧赶慢赶到达高家冲己是次日傍晚。
佟林纾下了马车便首奔后院，几房女眷也紧随其后。裴沂带着严嬷嬷匆匆过来，发现裴恒以及裴汶都站在外面。原是祖母身体不适，不宜一下子涌进去太多人。
几房主母均己于老妇人身旁问安，几个小辈在外面等了一炷香时间，便有嬷嬷过来让他们先下去休息，心意己到，老妇人甚为高兴。
裴恒领令带着裴汶和裴沂离开。
此次事发突然，几房虽己赶过来，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来了。比如柳琴君就以裴雨烟年岁小不易舟车劳顿未能过来，三房也因为常年卧榻和稚子年幼仅遣了一个嬷嬷过来告罪。
裴恒心中为祖母担忧，回身看到裴沂，不禁道：“几日不见，十一怎么轻减这么多。”
裴恒不提及，裴沂也没察觉这件事情。闻言只能淡笑不语。
“云家的事情不在你，切莫放在心上。”裴恒想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自然就明白缘由了。
他一开口，裴汶也接口道：“就是如此，云家二郎性子阴沉极不讨喜，谁又知道他不会因为阴损事做得太多口中孽障才得了失心疯。十一，别管他。”
裴汶与何云初相交不浅，自也知道云家几兄弟谈不上和睦。只是世家子弟大多都有因遭遇不同而引发的小矛盾，所以他也并不以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