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墨兰

"那年金明池边，他们都在打马球，只有你夸我的诗好……"盛墨兰倚着斑驳的朱漆廊柱，望着西沉的落日喃喃自语。

暮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记忆里林噙霜在祠堂里蜿蜒的血迹渐渐重叠。这些些年她将小娘教的攀附之术当作金科玉律，在侯府机关算尽，却落得女儿怨怼、丈夫排斥、家族厌弃的下场。

夜风卷起枯叶，她忽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自嘲与悲凉："若能重来......我不要凤冠霞帔，不求举案齐眉，只求小娘能看着我平安出嫁。"话音未落，一道柔和的白光将她笼罩，恍惚间听见空灵的应允在耳畔响起。

再睁眼时，松木香混着喜庆的爆竹味扑面而来。前厅传来丫鬟们的嬉闹声："袁家送聘的队伍到啦！"云栽和露种正踮着脚尖扒着门缝张望。盛墨兰摸了摸铜镜里尚且圆润的脸颊，镜中人眉眼弯弯，分明是八岁那年的模样。

"别动，这朵绢花配你最俏。"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林噙霜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指尖缠绕的红头绳灵巧翻飞。盛墨兰眼眶突然发烫，前世最后一眼，小娘也是这样温柔地替她梳头盘发，整理嫁衣，却在大婚次日被送去庄子。

"阿娘！"她扑进那带着暖香的怀抱，声音闷闷的，"三哥又跑去胡闹了？"

"你那猴儿哥，天不亮就扎进迎亲队伍看热闹了。"林噙霜笑着点她鼻尖，"快些去前厅，莫要忘了给父亲和大娘子请安。"

踏出房门的瞬间，盛墨兰攥紧了袖口。她记得今日，顾廷烨会在喜宴上以聘雁为赌戏弄盛家，而盛长枫为了面子应下赌约，最后被盛纮重罚。远远望见前庭的喧闹，顾廷烨挑衅的声音己经传来："盛家小公子，敢不敢拿你家那对聘雁做彩头？"

盛长枫涨红着脸正要开口，盛墨兰突然冲上前，裙摆扫过满地红绸。她挡在兄长身前，杏眼圆睁："顾公子好没道理！大雁象征忠贞，袁家以雁为聘，是祝大姐姐与夫婿白首同心。这般吉兆，拿来做赌，可是对袁家不敬？"

顾廷烨挑眉轻笑："妹妹都来替你求情了，盛家莫不是怕输？"

盛墨兰余光瞥见人群中捂嘴偷笑的贵女，心中冷笑。她轻轻拽住盛长枫的衣袖，压低声音："三哥，你看袁家大娘子正瞧着呢。今日是姐姐大喜，若真坏了彩头......"

盛长枫如梦初醒，猛地甩开顾廷烨递来的箭矢："要赌换旁的！聘雁关乎我大姐姐终身，万万动不得！"

盛墨兰攥着兄长的袖口，眼底泛起盈盈水光，径首往盛纮所在的花厅走去。彼时盛纮正与宾客谈笑，见女儿红着眼圈奔来，不由得放下茶盏。

"父亲！"她委委屈屈地福了福身，声音带着哽咽，"袁家大娘子瞧见顾公子刁难三哥，不仅不劝阻，还在一旁掩嘴轻笑。女儿要去没有拦着，哥哥一定中了那白公子的算计……"说到动情处，睫毛上凝着泪珠，将本就生得娇柔的面容衬得愈发楚楚可怜。

盛纮伸手将她揽到膝头，大掌轻轻拍着她后背，望向女儿的目光里尽是欣慰："墨儿真是长大了，懂得护着兄长、维护盛家体面。"他转头看向一旁局促的盛长枫，神色一肃，"长枫，你看看妹妹，遇事切莫冲动，别着了旁人算计。"

话音未落，外头又有宾客求见，盛纮只得起身迎人。墨兰从父亲膝头滑下，目光不经意扫过厅角。只见盛明兰蜷缩在雕花屏风后，灰扑扑的裙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半截冻得发红的脚踝。小女孩捧着点心，小心翼翼往嘴里塞的模样，倒像是生怕被人抢走。

"云栽。"墨兰喉头微哽，声音不自觉放柔，"去把我那袭白狐裘取来，再备碗热姜汤，给六姑娘送去。"

她望着明兰单薄的背影，恍惚想起前世，没想到曾经威风凛凛的诰命娘子，小时候还是这个样子，罢了，就当是上辈子欠她的。这一世，我们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