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薄荷绣

蝉鸣撞碎在玻璃窗上时，我正咬着冰棍数教室吊扇转动的圈数。作为转学生，这是我在新学校的第七天。

"江念淇，你睫毛掉本子上了。"前桌突然转身，指尖拈着根蜷曲的睫毛。陈淮谨的校服领口蹭着喉结，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内侧淡青色的血管。

我慌乱去接，冰棍化开的水珠啪嗒落在草稿纸的三角函数上。他手腕忽然往回收了半寸，睫毛在眼下投出弯月形的阴影

走廊传来篮球拍地的闷响，陈淮谨己经转回去继续做题。我捏着那根睫毛不知所措，他后颈被晒红的皮肤正在白衬衫领口若隐若现，像雪地里燃着的半截火柴。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一个夏天。

初一那年我刚转学来，被几个混混堵在自行车棚要"保护费"。陈淮谨抡起书包砸过来的样子像头暴怒的幼兽，他小指第二节 关节在铁栏杆上磕出月牙形的疤，血珠溅在我白色帆布鞋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疼吗？"医务室里我给他涂碘伏时，他忽然从裤兜掏出颗薄荷糖。糖纸剥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凉意漫过我们交握的指尖——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省下午餐钱买的最后一颗糖。

暴雨突至的那个黄昏，我在便利店屋檐下遇见他。陈淮谨蹲在台阶上喂三花猫，怀里的小家伙正啃他掌心的薄荷糖。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淌，校服后背湿透成深蓝色。

猫会蛀牙的。"我撑开伞时，校服裙摆扫到积水。

他忽然把糖纸按在我掌心，冰凉的指尖带着颤："蛀了牙，疼的时候就有理由哭了。"

那年我们都十西岁，还不懂有些疼痛比蛀牙更隐秘。就像此刻他转笔时那道疤会无意识摩擦纸面，像月牙形的印章。

放学铃响时，陈淮谨往我课桌抽屉塞了包东西。透明塑料袋里装着晒干的银杏叶，叶脉间夹着褪色的糖纸。我抬头时只看见他消失在后门的背影，蓝白校服掠过走廊栏杆外盛放的蓝花楹。

最上层的银杏叶背面有褪色的钢笔字，像是反复描摹的某个字。远处操场传来篮球入网的摩擦声，陈淮谨起跳时衣摆掀起，后腰那道烫伤疤在暮色中一闪而过。

那是去年冬天有人往我课桌扔烟头时，他转身挡下的印记。

蓝花楹的幽香漫进教室时，数学老师正用三角板敲打着黑板。我悄悄翻开那枚银杏叶，褪色墨迹在叶脉间洇成模糊的涟漪。陈淮谨的钢笔尖大概在这里停顿太久，让某个偏旁部首的笔划都生出毛边。

"第三题找同学扮演。"粉笔头突然弹在我的课桌边缘。我攥着银杏叶起身，草稿纸上洇开的冰棍水渍早己模糊了算式。粉笔接触黑板的瞬间，余光瞥见陈淮谨将橡皮擦掰成两半，半块滚到我脚边时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后排传来压低的笑声："学委又在帮转学生作弊。"我弯腰捡橡皮时，看见他球鞋后跟正烦躁地碾着地板裂缝里的粉笔灰。那道月牙疤擦过试卷边缘，把选择题的B选项晕染成小小的墨色月亮。

黄昏的值日时分，我踮脚擦着黑板顶端的公式。陈淮谨突然出现在身后，接过板擦时袖口扫过我发烫的耳尖。"你鞋带散了。"他低头整理水桶里的抹布，后颈未愈的晒伤在暮色中泛着珊瑚色光晕。等我系好鞋带抬头，窗台上多了瓶拧松瓶盖的橘子汽水，水珠正顺着玻璃蜿蜒成淡金色的银河。